魚龍舞 - 第81節

獨孤寂撐坐起來,吐出滿口血唾,哼笑道:“早知你是誰了,再裝啊孫子!” 殭屍男子厚皮涎臉,毫無愧色地收攏摺扇,一捋長鬢,含笑拱手。
“這麼說就見外啦。
若非我適才逆轉陣法,給了侯爺一眯眯的空檔,這會兒老曠還在串冰棍兒哩。
救侯爺一命,就當給您賠個不是,以前的些許不愉快俱都隨風散去,莫縈於心。
“飲過水酒,通過姓字,就是江湖朋友了。
在下奇宮風雲峽一脈紫綬首席魏無音,人稱‘淥水琴魔’的便是,多多拜上侯爺。
” 此人正是土年前於天雷砦一役誅滅刀屍蠱王、終結妖刀聖戰的六位英雄之一,也是應風色與龍方颶色的挂名師父,風雲峽一系碩果僅存的無字輩長老,聲名震動天下的“琴魔”魏無音。
妖刀戰後,他因遭受重創,武功幾近全廢,無意涉入山上的派系之爭,遂於朝廷賞賜給他的四縣封邑里逍遙度日,遠避江湖。
魏無音的隱居地離始興庄不遠,聽說了莊裡種種怪異情狀,念與龍大方的香火情,攜愛徒秋霜色一探,才遇上昨日之事。
魏無音的師兄、也就是失蹤多年的奇宮之主應無用,與獨孤寂的兄長獨孤弋同列當世五大高手,人稱“五極天峰”;因二人同出東海,亦有“東海雙尊”一說。
獨孤弋與應無用一死一失蹤,雙尊的名號虛懸多年,武林中的好事者將獨孤寂與魏無音視作二位峰級高手的繼承者,反正土七爺造反未死,魏長老聖戰劫餘,以驚世駭俗論,未必便輸給了兩位前賢。
只是誰也料想不到,新一代的“東海雙尊”居然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初次會面。
獨孤寂癱坐在地,背倚亂石,只覺腦中混沌一片,胸口彷彿積鬱著什麼,似將破體而出,一時卻又抓不真切。
這種未知的異樣令人本能想逃避,土七爺甩了甩腦袋,試圖放鬆百骸,懶洋洋道:“是了,你那相貌標緻的小徒弟人呢?不會死在始興庄了罷?” 魏無音徑取瑚金鏈繫於石上,小心翼翼爬下裂隙,聽土七爺問起,露出一臉惡寒:“不是吧,你連小男孩都留心上了,要不要這麼變態的?”獨孤寂低啐一口,不由笑罵:“留給你罷,你才他媽變態!我是可惜那小子的資材。
跟你已經夠倒楣的,要給那幫無知村民拆吃落腹,我都想替他燒紙了。
” 魏無音好不容易才踏落坑底,沒好氣道:“想死,沒那麼容易!在風雲峽罰跪著。
難得上山,讓那渾小子跪一跪列祖列宗。
居然敢點師父的穴道一路拖著走,長大了怎麼得了?” 獨孤寂這才知他是被徒弟架離現場,閉目笑道:“這小子真機靈。
你若不要,給我當徒弟罷,要比當你徒弟有出息。
”地隙里未聞應答,只傳來殭屍男子不無得意的嘿嘿冷笑,比說什麼都挑釁百倍。
那少年秋霜色做了簡易的擔架,捆牢師父拖行,才能趕在應風色之前回到龍庭山。
魏無音先往知止觀報信,好整以暇回到風雲峽梳理儀容,故曠無象雖殺了龍尾的夏陽淵一個措手不及,拏空坪卻備齊機關捕具,有以待之,只是錯估其實力,給宰了三名武鬥派的披綬長老,其餘竟舍下弟子,望風而逃。
長老合議處的知止觀遺址,未必真在這片青磚廣場下,然而通天壁做為護山大陣的樞紐,山腹中不知藏了多少機關陣圖。
魏無音雖無一戰之力,卻運行地隙間所露出的一小爿術法陣形,終使獨孤寂逆轉勝負,以〈束命之劍〉擊殺突破境界的野人。
他冒險縋下裂隙,確定曠無象心脈已絕,死得不能再死了,稍稍放下心來,喃喃道:“我印象中他是挺好的人,與師兄交情很深。
能同我師兄以知己相稱者,怎會變成了這樣?” 本以為曠無象的屍身背面,定是血肉模糊,說不定連龍骨都稀爛一片,但見野人垂首跪地,兀自直立,悄悄揭開毛氅,撕開被稠膩鮮血染紅的背衫,背門竟未糊爛如泥,便有零星傷口,也是格鬥時所遺,那巨量湧出的血液除了從肌膚表面的毛孔離體,想不到第二種可能。
(好……好可怕的武功!)便在全盛時期,魏無音也沒把握接下這一擊,攀著瑚金鏈爬回地面,應風色恰好抱著阿雪到來,見得是他,意外之中難掩尷尬,終究還是開了口。
“那廝……那惡人死了么?” 手機看片:LSJV;OD.com手機看片:魏無音點點頭,又替阿雪號了脈,蹙眉道:“奇也怪哉!先帶迴風雲峽,我開幾副方子給他試試。
”救人如救火,少年不與他嘔氣,斷然轉身,忽想起了什麼,卻未邁步,回頭道:“侯……侯爺,也一塊去罷?” 獨孤寂兀自閉眼,咧嘴笑道:“我就不必了,還得找個人。
反正這娃娃我是如約送上了龍庭山,你們收下了人,就沒我的事啦。
” 應風色聽得一愣。
他出使白城山時,沿途聽到傳言,說朝廷要送一名西山毛族的質子來奇宮,為此少年曾當面質問過顧台丞,雖經奚長老和台丞副貳馬大人打圓場,不致鬧僵,但說到底,顧挽松閃爍其辭,就算是認了此事。
他低頭看著懷裡的男童,阿雪身軀瘦小,但眉目五官乃至發色等,無不是毛族特徵,能讓長年幽禁劍冢的冠軍侯親自護送,又豈是尋常孩童!應風色暗罵自己鬼遮眼,居然忽視如此明顯的事實,面色沉落,寒聲問:“我等若將他帶迴風雲峽,是不是就代表奇宮接下了質子,須由一名毛族接掌大位,統領五峰八脈?”卻是對著魏無音說。
殭屍男子手拈長鬢,雲淡風清,嘴角雖微微揚起,笑意卻泛著一絲苦澀。
“為了此事,這一路流的血還不夠多麼?何必因為一根別有用心的草桿撥弄,枉作罐中蛐斗?” 應風色將阿雪輕輕放落,捏拳咬牙,瞪著魏無音。
“若我沒有發現,你打算什麼時候告訴我,我糊裡糊塗代奇宮接下質子,從此留名史冊,遺臭萬年?還是你根本沒打算告訴我,反正出了事就躲回山下去,留我受龍庭九脈鄙夷唾罵?” “此事自有大人會扛。
”魏無音淡然道:“待你身披鱗綬時,再來操這個心不遲。
” “你————!” “以這兩人的傷勢,你要攆他們下山么?還是在考慮本門榮辱之前,該先想一想為人處事的根本才對?”魏無音微眯著眼,其中精芒乍現倏隱,口氣雖還是一貫的淡,氣勢卻無比壓人。
“你若想不通這點,我以為你一生都不應該披上鱗綬。
你是要做奚長老呢,還是那一幫躲進知止觀里的烏龜王八蛋?”應風色為之語塞。
魏無音攙起獨孤寂,瞟了阿雪一眼,以餘光示意少年。
“走了。
土七爺,上我那兒坐坐,我弄幾個菜給你下酒,保證不是昨兒那種豬食。
”獨孤寂笑起來。
忽聽一把宏亮的嗓音自天外傳來,入耳有如鐘磬交鳴,令人渾身一震,氣血翻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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