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龍舞 - 第70節

那人哈哈大笑。
“能,就像這樣!”袍袖一卷,兩人斜斜倒落,頭下腳上,呼嘯著墜入蒼鷹隱沒的茫茫雲霧中——獨孤寂回過神,曠無象的背影已隱約可見,調勻氣息,一抹額汗,強烈鼓動的心臟慢慢斂起砰響,恢復到能即刻接戰的狀態。
只要專心想著“我能辦到”,這副身體便能呼應意志,做出反應——這才是《元惡真功》的正確用法。
那叫小葉的蠢小子有根骨、有毅力,甚至連運氣都算不錯,可惜想像力太過貧弱,童心更是早早便完蛋大吉,註定入寶山空手而回,無法徹悟《元惡真功》的真諦。
但曠無象不是那樣。
以那人眼光,不會將真功授予心弱之人。
獨孤寂自視極高,但曠無象那一錘之所以沒將他的左膀廢掉,甚至由得他卸去千鈞之力,可能性只有一個;待見到他在這麼熱的天氣里披著人熊皮草,又對小燕兒搗向背心的那拳生出殺意,答案已然不言自明。
只不知發了瘋的心智,還能不能算是“心”? 兩人一前一後,沿山疾奔,距離不斷在縮短——脅掖著一大一小,再加上那柄沉重的“永劫之磐”,適足以抵銷曠無象無傷的優勢。
興許是醜丫頭那對肥碩的奶子太重了,屁股也是。
土七爺不無惡意地揣想。
前頭是一處斷崖,崖下水聲約隱,上架繩橋,對面雲遮霧罩,即使就著月光也難以看清,獨孤寂心知是最後的機會,一旦上橋,領先的一方能做的手腳太多,防不勝防,疾行間拾起數枚石子,運勁擲出,朗吟:“五府辟書,四海無聞,江山幾人慾經綸?你這殺妻戮子的孽徒,還不快快停步!”聲音送出,驚飛滿山林鳥,不住回蕩,極具威勢。
曠無象渾身巨震,差點摔了跟頭,勉強旋過毛氅,盪飛石子,居然乖乖停下腳步,將阿雪與貝雲瑚抱到身前,驚道:“沒有……我沒有!我妻我子俱在,長者明鑒!” 獨孤寂把握機會追近,掌里扣著最後一枚石子,恐他以二人為盾,未敢出手,故意道:“你胡說!你身後血淋淋的兩條冤魂,卻是何人?” 曠無象霍然轉身,適才被掃開的那幾枚石子觸地反彈,來勢益急,野人舞動鐵鎚,遮護懷中二人;獨孤寂飛石脫手,曠無象本能避過,回頭的瞬間,石子忽繞了個圈,正中他左肩胛! 野人一鬆手,貝雲瑚落地點足,飛也似的向前撲去,被獨孤寂接個正著。
“有鬼……有鬼!”曠無象驚恐地大叫,挾著阿雪衝上繩橋,一眨眼便衝進了對岸的濃霧裡,連影都不見。
“丑丫……”獨孤寂面露喜色,冷不防地挨了貝雲瑚一巴掌,少女難得怒上眉山,奮力掙脫他的懷抱,厲聲斥問:“你怎不先救阿雪!”獨孤寂答之不上,撫著熱辣辣的面頰,卻無絲毫憤怒難堪之感,連他自己也覺奇怪,也管不了這麼許多,拉起少女柔荑,咧嘴道:“不妨,咱們追上便是!我帶你跑快些。
”便要去摟她腰肢。
貝雲瑚甩開他的手,寒著臉道:“不去!”獨孤寂莫可奈何,撓首道:“要不你在這兒等我,我去去就回。
” “你也不能去。
”貝雲瑚斂了斂神,遏制住怒氣的同時,又恢復一貫的清冷隔閡。
獨孤寂心中若有所失,總不好再故意惹惱她,悶悶住口,靜聽她說明。
“這兒已是龍庭山的山腳,對面那片林子里有陣法,叫‘掩日桃花障’,入夜後誰也走不出,教你瞎轉悠一夜,天明第一道曙光射入,才能順利穿過。
“現下入陣是白費力氣,不如在此候著,養精蓄銳,天亮后彼消我長,豈非更好?” 獨孤寂摸摸鼻子,嘟囔著“現在打老子一樣贏”,撣了撣膝腿覓地歇坐。
貝雲瑚站立在原地不動,默默看了他半晌,忽然道:“喂,你發個毒誓,說你定會保阿雪平安。
” 獨孤寂本想耍耍嘴皮,看她說得鄭重,聳了聳肩,指月道:“蒼天在上,我定保阿雪那賊小子平平安安,毛都不掉一根,如違誓言,教我愛無所伴,孤伶一生,生兒誕女對面不識,緣生即錯……行不?” 貝雲瑚本想消遣他“你現在就是了啊”,一想這誓確實是毒,然而自他那張賤嘴中說來,不知怎的就只剩好笑而已,菱兒似的姣美小嘴微微一抿,忍笑道:“如此甚好,願你說話算話。
”語聲未落,縱身躍下斷崖! “喂……醜丫頭!” 獨孤寂肝膽俱裂,甩出細鍊卻卷了個空,忙撲至崖邊,見其下一片幽深水霧,什麼也看不清,未及細想,也跟著倒頭栽落! 第廿一折寒溪此夜玉乳香沁2019-7-28 斷崖遠不如想像中高,身子甫墜,“撲通”一響,醜丫頭已然入水,崖底居然是水潭溪流一類;飛也似地穿過層層冷霧,映著粼粼波光的水面赫在眼前,獨孤寂連忙併掌俯首,轟然突沒! 聲音瞬間被阻隔在外,彷彿又回到母胎中,水溫刺骨,堪比初春融冰,獨孤寂胸口如遭針刺,鮮血衝上喉頭,不小心嗆入了幾口冰水,腦中激靈靈一痛,意識模糊。
朦朧間,似有朵彤艷艷的大紅牡丹在頭頂旋綻開來,居中的花蕊處冒出一團雪影,烏濃的秀髮在水中飄散,宛若水草,熟悉的嬌俏臉蛋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丑……醜丫頭……)獨孤寂一個哆嗦醒過來,臟腑各處疼痛不堪,像有無數小刀攢刺。
他平躺在泥土地上,嘩啦啦的水聲似有些遙遠,料想岸邊如非布滿大大小小的鵝卵石,怕也是潮濕阻冷,把凍暈的人擱上頭,不如扔回水裡算了。
離岸若此,仍能隱約察覺到溪水的寒氣。
獨孤寂沒少見過寒潭冷泉,白城山帝陵附近有口知名的“三尺泉”,取“冰凍三尺”之意,即使在盛夏時節,所出仍是冰冷甘洌,乃天下名泉,料不到龍庭山下也有這樣的地方。
他一絲不掛,濕衣俱被除下,用樹枝撐在篝火上烘王;身上除了泥土,還蓋滿葉子,可惜這個時節沒什麼枯葉,保暖效果有限,倒也不覺特別寒冷。
與濕衣一塊兒烘烤的,還有貝雲瑚的大紅嫁衣,不見嫁衣里的中單,只有一條短短的白綢領圍。
他想起昏迷前所見,那朵在水中盛放的白蕊紅牡丹,自是醜丫頭為了救他,褪去累贅的外衣加速下潛;那白皙耀眼的蕊房卻不是她穿在嫁衣里的單衣,而少女赤裸的雪肌。
這個時節,要穿住厚重的精綉嫁衣是非常辛苦的,貝雲瑚衣內未著中單,而是以白綢圍頸夾在交襟處,假裝裡頭規規矩矩穿了中單。
這種大體周延、細部取巧的鬼靈精作派,也像極他所識的醜丫頭。
少女坐在篝火前,隨手以樹枝翻動火堆,似在烘烤什麼。
龍方異那廝雖然聒噪,有件事他是對的——貝雲瑚不僅偏愛水色抹胸,而且她穿水色抹胸,的確是好看得不得了,淺潤的色調非但壓不下周身白皙,反襯出肌膚通透;細勻的藕臂與光裸的肩頸在火光下熠熠生輝,獨孤寂瞧得怔然,一時忘了貧嘴幾句,拿兩人赤身露體同陷崖底之事做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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