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龍舞 - 第5節

嵧東俞氏乃是央土豪商,與主持新都營建的嵧西任氏齊名。
傅晴章正是收得好徒弟,才能在寸土寸金的嵧城浦內,占上滿芳洲這麼塊麒麟地,乃至“照金戺”近年聲名鵲起,處處能見俞老爺子扶植的痕迹。
俞心白與她四目相對,彷佛在她眸底巡梭一遍,確定女郎不是欲拒還迎,微露詫異,旋又恢復輕佻神氣,“哎呀”一聲鬆手,衣箱重重摔落,扣鎖雖不致有損,劇烈的撞擊卻使鉸鏈爆開,頂蓋掀倒開來,散出一地女子衣物。
梁燕貞差點給砸了腳,及時躍開,收束在布包里的一雙短槍,也跟著離開俞心白頸間。
俞心白欺她一介女流,又是武學堂出身,獅蠻山雖歷經三朝,大名鼎鼎,倒也不是以武學著稱,才敢乘隙潛入。
但女郎一竄而至的俐落身法,以及出手停槍的勁力拿捏,有一瞬間讓他後悔孤身來此。
兵刃離頸,青年便忘了適才心驚,況且有一樣東西讓他難以忽視。
俞心白撩袍蹲下,從散亂的衣物里拎出一件茜色滾銀邊兒的肚兜,絲綢滑亮的質感即使在幽暗的帳里仍能清晰辨得,肚兜上綉著翠青兩色蝶兒,巧則巧矣,卻有種莫名的天真稚氣,尺寸也嫌短了些。
目測她衣上撐出的乳廓,穿這等小衣,豈非大半側乳都要露在外頭,兜也兜不住? 如非蝶綉童趣得緊,難聯想到閨房之事,俞心白便要笑她存心勾引,連褻衣都裁作這等淫艷款式;勾著繫繩湊近臉面,陶醉似的一嗅,蹙眉眯眼:“……好香啊!” 梁燕貞俏臉通紅,握緊布包里的槍桿,忍著沒一記標穿他咽喉,嬌軀輕顫。
“……小姐!” 一條人影飛步而入,瞥見他手中肚兜,衣影微晃,落地時卻在俞心白斜側。
俞心白吃驚轉身,已然招架不及,被來人一拳搗中面頰,踉蹌而退。
他在照金戺內居弟子首席,得傅晴章傾囊相授,師弟們平日對拆想讓他一招半式,也沒那個本領,況乎一拳打得他鼻青臉腫? 俞心白眼冒金星,憑著一股倔悍踩住腳跟,見動手的竟是那個叫小葉的小廝,想起肚兜還捏在手裡,抹去唇血揉作一團,隨手棄置。
果然小葉眥目欲裂,揮拳復來,俞心白退了一步,反手從左袖中揮出一縷寒光,破袖斜掠,待少年自將咽喉撞上。
“小葉!”梁燕貞本欲喝止,這下卻成驚呼,已救之不及。
千鈞一髮,又一人飄入帳內,大袖一揮,也不見小葉與之相接,整個人突然倒飛出去,直滾至帳底,極為狼狽。
俞心白右肩痠麻,整條手臂垂落,差點握不住匕首,回見來人五綹長須逆風前揚,態擬神仙,脫口叫道:“師……師父!” 【第二折迨其撲朔,謂我迷離】來者正是滿芳洲照金戺之主,人稱嵧城浦拳劍第一的“劍履紛奪”傅晴章。
傅晴章面色沉落,見他還待分說,怒道:“畜生,一會兒再來處置你。
滾!”俞心白略一遲疑,“啪!”一聲吃了記耳光,這才撫著面頰悻悻而出。
傅晴章雖是其業師,也是靠俞老爺子的賞識才能在央土首善立足。
梁燕貞無意為難,定了定神,搶在他未開口之前,淡道:“小小誤會,叔叔毋須放在心上。
接下來還須眾人齊心,俞公子那廂,請叔叔不必過份見責。
”傅晴章幾度欲言,終是嘆了口氣,沖女郎長揖到地,又從懷裡掏出一隻小瓷瓶。
“叔叔獨門的‘托萼手’自帶潛勁,滯於體內,必傷經脈臟腑,日久成殘。
須得以這瓶‘虎蜂三仙醪’推血過宮,方能免除後患。
”瞥了掙紮起身的小葉一眼,拈鬢道:“適才那招‘輕仰長懷’,叔叔在兩濮行走多年,是頭一回遇到一掀之下、還能爬起身的。
這位葉兄弟深藏不露,莫不是川橫兄暗裡收的傳人?那可真是對不住了。
” 梁燕貞接過瓷瓶,搖頭道:“川伯那脾氣,誰也做不了他徒弟。
”兩人相視而笑。
散落滿地的女子衣物,君子皆難直視,傅晴章告罪再三,倒退而出。
小葉捂著腰也要走,卻被梁燕貞叫住,遞去那瓶三仙醪。
“我知你硬氣,不受人賣好。
”女郎直視他,少年一逕迴避,面紅耳赤,胸膛里的砰響怕連帳外都能聽見。
梁燕貞忍著笑耳提面命:“但傅叔叔武功高超,他說托萼手能廢了你,你就得當回事。
掀衣。
” 小葉恨不得有地洞能鑽,不敢不從,掀開短褐,腰際一片青黃中透著醬紫,比巴掌還大。
梁燕貞瞧出厲害,唯恐這頭倔驢抵死不用,讓他當場推抹,回頭摭拾起一地狼籍。
鉸鏈脫牙爆開后,衣箱頂蓋再難閉起,這物什算是廢了。
所幸三口衣箱本未滿貯,其中一口專放被褥的尚有空間,梁燕貞將衣物匆匆疊入,索性並腿斜坐於兩箱間,隨撈隨折隨放,忽撈出一雙靿靴,靴底衲得厚厚的,楦頭靴面縫上皮甲用的長革,提供堅實防護。
靴尖綴了枚小小的銅獅面,原本威武的形象縮到如此細巧,加上靴跟那雕成獅尾的鐙片,簡直可愛極了。
阿爹在她土四歲時,便命巧匠特製了這雙靿靴,儘管梁燕貞到土八歲才能在馬上單手執槊,打得獅蠻山諸位同門罕有一合之敵。
她發育甚早,土三四歲便已是大姑娘的模樣,這幾年越發豐熟,除蜂腰依舊盈握,結實得掐不出半點余贅,堅挺的乳峰與渾圓的屁股蛋,絕非是當年的黃毛丫可比。
唯獨足掌沒有太大變化,這般修長出挑的身段,居然有雙小腳兒,勉強還能塞進這雙靴子。
將朝廷所託送上白城山時,她不但要換上全身金甲,還要蹬著這雙虎頭戰靴,以父親期盼的英姿,讓世人瞧瞧什麼叫“將門虎女”,然後帶著聖上的褒獎返回濮阻,興復家門。
具體要怎麼做梁燕貞也想得透徹,無非就是擇婿誕子,想法子讓他姓梁。
能確保梁府興旺,讓她給俞心白那種貨色淫辱狎玩,梁燕貞也不覺得怎麼樣。
她早不在乎世人眼中,自己是何等樣人。
青春既不久長,何妨酒換金貂? 所有一切的一切,她只想讓一個人看到。
父親死後,她開始在夢裡一遍又一遍的,重歷父親自刎的瞬間。
如非她瘋到憑空生出這般可怕的病臆,只能認為死者有知,是父親在呼喚著無緣的愛女。
她決心讓阿爹看見自己揚眉吐氣。
回過神,梁燕貞才發現自己將靿靴抱在乳間,面頰淌落的兩道濕濡水痕了化開薄薄的沙殼,刺癢中隱隱有些疼痛。
“姊姊。
”清脆的童聲將她喚回現實。
阿雪站在帳門邊,小小身子成了剪影,辨不清五官等細節,整個人被腰帶分成了兩截,兩條腿沒比上身長多少。
這麼一瞧又比明光處更年幼,彷佛一尊泥偶,無法聯想到那縱馬飛馳的騎術。
據說西山牧民無分男女,未斷奶便在馬背討生活,騎馬之於毛族,比用腿更直覺。
梁燕貞抹去淚漬,笑著招呼:“進來呀,王嘛杵在外頭?”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