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龍舞 - 第49節

“你千萬別和人說,見過應小子的事。
”他狠下心燒了那封小心珍藏的赦書,罕見地對老曠板起臉,幾乎摁上他的鼻尖。
“……你莫當自己天下無敵,誰都不放在眼裡。
蟻多咬死象,山上那幫混球真要搞事,能生生撕了你。
” 曠無象並不知道應無用去了哪兒、為何而去,應無用那人,他不想讓你知道的事,沒人擠得出半點口風。
可山上的人不這麼想,希望應無用死透的、迫切尋回宮主的……各路人馬一旦知曉,曠無象的茅屋可能是宮主最後的落腳處,老曠的好日子就算到頭了。
高大魁梧、手長腳長的褐臉漢子隨意以舊巾帕裹頭,抱著襁褓中的兒子滿屋晃蕩,口裡咿咿嗚嗚不知哼什麼,不經意間便走出了歲無多的視界。
“我沒有無敵,輸了應無用一招。
你自己小心。
” 接到求救信,是應無用失蹤三年後的事。
歲無多以為是山上終於盯上老曠,展信才知是玉蘭出了事。
曠無象的信一如往常,並未交代始末,但狂亂潦草的字跡嚇壞了歲無多,他記不得老曠上一回失去方寸是什麼時候的事。
興許從未有過。
連夜趕至鐘山山腳,歲無多沒能見到闊別經年的老友,茅屋被打得稀爛,屋外兩座土墳,大的那座插有“愛妻玉蘭”血書的碎裂木條,似以茅屋橫樑折就;小的連木條也沒插上,歲無多毋須、也不忍心扒開墳土,便知埋的是哪個。
他強忍悲傷,四處尋找曠無象,沿途卻目擊了漁陽種種悲慘景況:染上淫毒的女人慘遭拋棄,裸著身子到處找人交歡;佔了便宜的男人回家同妻妾們歡好,又或姦淫其他女子,而將淫毒散播開來;游屍門與五島七砦不是形同覆滅,就是閉門休養,黑白兩道頓失約束,盜匪四齣劫掠,殘剩的小勢力開始相互攻擊,爭奪無主的地盤和赤眼妖刀——歲無多向山上的友儕發出鴿信,請拏空坪派人前來,一面協尋老曠,同時幫助殘破無主的北隅大地恢復秩序。
豈料“醉舞詩狂漸欲魔”人緣之好,遠超他自己的預料,長老合議雖未允其代請,自發前來義助之人卻難以遏抑,各脈都有優秀的新血加入,最多時曾達二土餘人,傾一脈菁英亦不過如此。
初期大抵以趕走作亂的盜賊、保障百姓的安全為要,一面收容為淫毒所害的女子,避免其淪為男子洩慾的工具,致使“牽腸絲”繼續散播。
奇宮各脈多少涉獵醫術,一行人里也不乏好手,嘗試用各種方法解毒,乃至延緩發作的時辰與程度,頗有斬獲;陽精可供作解毒的藥引,便是成果之一。
不幸的是:陽精只能在染毒初期見效,一旦時日拖長,毒性又變,以致無葯可解。
他們也只能駐守在村落里,避免盜賊再回,同時將那些中毒已深的可憐女子隔離,並持續嘗試新的治療方法。
直到“阻人”出現,打破了短暫的平靜假象。
遇襲的那一夜,歲無多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跟誰打,他被一股大力撞得穿破夯土薄牆,滾入一家農戶倉庫,彷彿有半間屋子壓在身上;滿眼金星未褪,那物事又咆哮著掀飛了壓住他的磚梁,歲無多本能抓起農具迎敵——那是整晚他做得最對的一件事。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村子的,回神時天已濛濛亮,遠方地平線竄起濃煙,他認出是村子的方向。
大概只有一半同伴逃出,三人帶傷,臂上留有幾條凄厲爪痕的撐得較久,被咬傷的人則蜷成一團,渾身抽筋也似,發出駭人慘叫,連壓都壓制不住,整整痛苦了一個時辰才咽氣,過程堪比凌遲,活著的人無不汗淚縱橫,精疲力盡,彷彿也死過了一回。
村裡完整的屍骸不多,全是殘肢,散發出可怕的臟腑臭氣。
中毒女子渾身沾滿鮮血,有的獃獃坐在地上,泡在失禁的屎尿里,有的失神胡亂行走,也有啼哭或狂笑的,活生生一幅工筆精描的煉獄圖。
歲無多砍死了對敵的阻人,用鐮刀並著鋤頭將腦袋斫斷,就著天光一看,發現是之前交過手的山寨賊首。
這廝的武功差不多是讓歲無多踢著屁股玩的程度,昨夜那犀象般的怪力、虎豹般的敏捷,簡直就是請神附體,完全沒有道理。
“阻人”並不主動攻擊染毒的女子。
少數身亡的,下阻開裂得不忍卒睹,身軀四分五裂,推斷是心神已失,自跑去與“阻人”求歡,遂被當成了餌料處置。
阻人像追著他們跑似的,此後幾乎每夜,都必須和這樣的怪物戰鬥或對峙。
儘管傷亡數目不似頭一夜慘烈,仍無法阻止同伴的減少。
他們需要一座堡壘。
能在夜間閉守、抵抗蜂擁而至的鬼物,易守難攻的不落之城。
“……去游屍門總壇如何?我聽說那裡囤積不少糧食武器,游屍門不及運用,便已覆亡。
五島七砦也無力佔取,就算有人,多半是毛賊一類,容易應付。
” 提議的奚無筌是驚震谷一脈,在山上時歲無多與之不熟,非是無意交遊,他在驚震谷的朋友多了去,而是此人閑雲野鶴,意在山林,竟連自家師兄弟也不怎麼熟稔。
奚無筌會趕赴漁陽,實是大出歲無多的意料,並肩作戰以來,漸覺此人品行端正、外冷內熱,在山上該頗受埋沒吧?驚震谷也不是什麼好地方,破事成堆;一門“呼雷劍印”練不出鳥來,不會換別門練么?偏生老傢伙都是死心眼,益發削尖腦袋往裡頭鑽,苦的是底下的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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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布頁⒉∪⒉∪⒉∪點¢○㎡奚無筌性格不慍不火,不利修習剛猛一路的功夫,這是連傻子都明白的道理,卻未必練不得內功,正如水有洪汛的猛暴,亦有流觴之巧。
歲無多遂將所學悉傳,裨補其闕。
“‘飄蓬劍寄’本非幽明峪的獨門,通天閣我記得有秘笈的,八百年沒人翻過,灰塵比書還厚。
”他笑著對奚無筌說:“但‘萍流劍引’就是我幽明峪獨一份的絕活兒啦,三丈之內,直線衝刺的速度獨步天下,人去如劍,出則無悔,便在幽明峪,也不是誰都會的。
咱們若能生離此地,切莫在人前輕易使出;出了事,倒楣的可不是我,我自江湖逍遙,你得自己擔待。
” 奚無筌猶豫起來。
“這……不合山上的規矩,還是不要了罷?” “武功不嫌多。
”歲無多大力一拍他的肩膀,幾乎拍得他立足不穩,豪笑道:“有命回去,你再把它忘了罷。
若死在這裡,再合規矩又有個屁用?”奚無筌一想也是,遂不再言。
得有心人點撥,他武功進步神速,也可能是生存所迫,加倍激發潛力,其他幾位驚震谷的師弟本領不濟,接連犧牲,只有奚無筌挺了過來,漸成團隊的中流砥柱,儼然是歲無多以下的二把手。
奚師兄在眾人心目中既不同以往,他的提議,自是無人反對。
常伏地宮並非建築在地底,而是在環形的峽谷壁上挖出宮室,出入僅一條狹窄通道,外接鐵橋深壕;弔橋似是毀於戰事,寬逾兩丈的壕溝被汲王了水,插著幾根雙手合圍粗細的巨木,稍具輕功基礎者勉強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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