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頭頸一仰,應風色只覺抓了團濕軟之物,被那人抱頭一滾,從龍大方的腿招下逃出。
“……別跑!”應風色扔去易容材料,加入戰團,三人繞著太爺一陣追逐,有幾次差點揪住那廝衣角,卻始終差了半步。
許是慌不擇路,也可能視力受損,管家掩面低頭向前疾沖,卻是朝奚無筌的方向。
二少交換眼色,龍大方假意追逐,不緊不慢地跟後頭,實則將他趕往長老處;應風色卻返身躍上車台,欲將新娘解下刑架,只口中“抓住那廝”、“別讓他走脫啦”的呼喊聲越發響亮,聊以驅趕獵物罷了。
那女子並非國色,起碼與龍大方的小嬸嬸相比,實在天差地遠——奇宮門下在應對女子一事上律教甚嚴,無論對方何等美貌,這些年輕人從小被教慣了“非禮勿視”,把持不住的也只多看了兩眼,便即轉開。
應風色向以鱗族貴冑自居,連貝雲瑚的正臉都沒瞧上,眼角餘光卻切切實實感受到那股奪人心魄的耀眼光華。
這名始興庄的少女雖也穿上嫁衣,睡顏卻沒什麼流光暈彩透出,只是普通的女子,無法予人“天女下凡”的震懾感。
“姑娘,你別怕。
我救你下來。
”聽她咕噥一陣,似將醒轉,應風色低聲撫慰著,卻在解開束縛一事上遇到困難。
箍住少女手腕的皮環甚是粗厚,韌性又強,無法以內力扯斷。
他正要回頭,叫龍大方弄柄匕首之類的物事來,少女悠悠睜眼,低頭瞥見自己身上的大紅嫁衣,露出極其驚恐的表情,失聲尖叫:“為……為什麼是我?明明這次就不是我!嗚嗚嗚嗚……姥爺、姥姥!我不要……不是我……不是我!嗚嗚嗚……”恁應風色如何安撫,少女只是哭嚎。
應風色抓住皮環相連的鐵鏈,運勁一崩,分毫無損,然而少女掙扎越劇,雪白的腕子已磨破油皮,皮環染血。
應風色不由得心煩意亂,揚聲道:“拿劍來!”兩名靠得近的奇宮弟子如夢初醒,趕緊趨前。
忙亂之間,忽見少女攤散的彤艷裙?上,就在裸露的白皙大腿畔,擱著一條小小的、以青紙折成的龍,蜿蜒曲折的龍腹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在應風色迄今土四年的人生里,從未見過如此精細的摺紙技藝。
少年忍不住向那條昂首擺尾的小小神龍伸出手。
下一霎眼,一股難以形容的劇痛貫穿左掌,將他牢牢釘在刺繡精緻的大紅裙?間! “啊啊啊啊啊————!” 慘叫驚動了所有人,奚無筌身形一晃,與管家交錯的瞬間袍袖往他背門一拂,那人失足滾倒連翻幾翻,伏地不動,不知是死是活。
驚震谷紫綬首席施展身法,流光般撲向龍大方。
後者被突如其來的漫天烏影所懾——本以為是暗器,但飄忽的路徑與緩慢的速度,又像是一群蝴蝶或螞蝗飛來,模樣看著也像;來到近處,才知全是由五色紙折成,蟲魚花鳥皆有,當然也有最常見的紙鶴。
“什麼鬼——”龍大方瞠目結舌,居然忘了要逃。
奚無筌離他尚有一丈,伸手難及,急停的一瞬間靴尖旋掃,沙土如浪湧出,激得龍大方立足不住,仰天倒落。
奚無筌袍袖揚起,玳瑁筆朝簌簌飄落的沙霧寫個狂草的“鎮”字,毫尖一撥,半身大小的“鎮”形沙字旋轉直進,與漫天飄落的五色摺紙撞在一處。
兩軍對壘,“砰”的一聲沙土爆開,跟著一片颼颼銳響,龍大方失聲慘叫,被奚無筌揪著衣領拖出,赫見他左小腿遭一物貫穿。
幾名年紀較長的驚震谷弟子七手八腳將少年抬至一旁,見貫穿小腿的哪裡是什麼暗器,而是一片以青紙折成的“菖蒲折”。
摺紙有眾多基本形,其中折成紙鶴的基礎,形似織布的梭子,又像尖狹的菖蒲葉,故稱“菖蒲折”。
摺紙鶴、船馬,乃至菖蒲花等,均須由此入手。
奚無筌將內力附於沙礫,寫成一面狂草的“鎮”字盾,藉以卻敵,又使龍大方失足倒落,料亦可閃過幾枚。
殊不知敵人從頭到尾,就沒打算以紙鶴傷人;沙盾與摺紙兩兩對撞,爆發的內息使摺紙還原成菖蒲折形,接連射落,才是對手隱藏的殺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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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布頁⒉∪⒉∪⒉∪點¢○㎡奚無筌及時將龍大方拖出戰團,避開胸腹要害,仍不免傷了左腳。
青紙被鮮血浸透,嵌黏在血肉間,軟糊成一片,若不能悉數清除,不免使傷口惡化,輕則難保腿腳,重則化膿感染,高燒不退,必然要了他的小命。
除非挖開傷口,否則軟爛的紙糊如何能完全刮除? “好……好毒辣的手法!” “長……長老!”龍大方滿臉是淚,咬牙顫道:“我……我不要殘廢!要成瘸子,不如死了王脆!求長老……務必保住弟子的腿……” “別胡說!不會有事的。
且忍耐些。
” 奚無筌定了定神,食中二指夾住菖蒲折一端,真力所至,浸血的青紙驀地繃緊如鋼,創口等若又被刺穿一回。
奚無筌快手抽出,王凈利落,連些許紙皮毛屑都未留在少年體內。
龍大方痛暈過去,旁人趕緊取出傷葯夾板,為他敷治包紮;其餘則手握劍柄,視線紛紛投向磔刑架處,調息運勁,以迎大敵。
一名身形瘦削的焦發男子不知何時踞於刑架之後,襤褸黑袍逆風獵獵,散發出枯木腐土般的衰朽氣息,既像烏鴉,又似一頭巨大的人形蝙蝠。
黑衣怪客拈起嫁衣上的摺紙青龍,深深吸了口寒涼的夜風,閉目嘆道:“陽世的氣息,總是這般令人留戀。
污濁、腐敗、私慾、貪婪……才得孕育出溫熱可口的血肉。
今夜,你們為我準備了什麼?” 刑架上的少女瞪大眼睛,連叫都叫不出,不知是驚怖太甚,抑或已然認命,一動也不敢動。
應風色的左掌同樣被菖蒲折所釘,痛徹心肺,但少年很快就理解:敵人同奚長老一般,亦擅寄附內息的功夫,貿然弄碎青紙,不過白白賠上一隻手掌;有奚長老在,自己的手定能救回,索性專心打量來人模樣,伺機而動。
那人自現身以來,始終躲在磔刑架的阻影之後,避開了炬焰燭照,不知是天生畏光,抑或有不可告人處。
木台周圍的庄人多半委頓在地,縮成一團,更遠處的奚無筌、獨孤寂等自不消說,整個廣場除了被釘在他腳下的應風色,怕沒有其他人能看清這名黑袍怪客的樣貌。
怪客的肌膚渾無血色,呈現出不透光的淺淡堊灰,像是刻意塗抹膏泥,卻沒有水分被體溫蒸散后的皸裂,也不似油彩滑亮……若非尚有一絲清明,應風色幾乎要相信那就是他原本的膚色,而非某種高明的易容技法。
此外,他的頭髮異常焦枯,既無光□,也沒有半分生氣,透著一股粗劣造物的虛假之感。
身上的黑袍,質地應是頗為名貴的繭綢,從綻開的線頭和接縫,可以看出原本縫紉剪裁的高明;能弄得這般破爛襤褸,除非是長年埋在土裡,飽受蛇嚙蟻咬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