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滿霜嘴角微揚,又露出那抹小巧的細折,嬌小的身子散發出驚人的氣場,上下打量她,眯眼哼笑:“倒是個情種。
”微微側身讓過。
梁燕貞頓覺壓力一空,彷彿有堵看不見的巨牆撤去,再沒有那種心緒不寧的悶窒,駭異更甚,不敢耽擱,悶著頭衝進庵門。
錯身時依稀聽女童低道:“……也不是她。
”卻不明其意。
馬長聲的斷臂被送進偏廂,披上白棉袍白布裙兜的莫執一,在牆角另一座小得多的鐵皮檯子上給手臂施金針,以維持肌血活性,阻斷真氣流失,下針才覺不對,蹙眉揚聲:“這是活砍下來的?” 門外梁燕貞遲疑了一霎,嚅囁道:“才斷氣我便砍了,就一下子——” “砰”的一響,莫執一一掌打得台臂齊震,器械散落,怒道:“‘活砍’你他媽是哪個字聽不懂?這就不能用了啊!”儲之沁嚇了一跳,然而擔心更甚,投來焦急又無助的目光。
主台那廂莫婷頭也不抬,一邊趁著麻沸散生效縫合腸創,邊冷靜開口:“既是腐屍毒,不用凝活針法,改用化僵針法如何?如此一來,便……嗯?這是——”忽然提高嗓音:“……娘!” “娘也沒用,毒線過金針了對不?”莫執一收拾針械,撒氣似的往斷臂上扎,沒好氣道:“怎麼施針我還用得著你教?把這玩意當葯煉也是不行,他得有命等到試出解方才行,活血對合怎麼也能快些。
” 應風色隔著濾塵紗在門外探頭探腦,雖於醫道所知有限,依稀聽懂了母女倆的對話。
如同莫婷透過與他交媾,以自身“萬毒必解”的天賦中和了母親玉宮之毒,《破魂血劍》是練到肉體之中、發動真氣才會產生毒性的活體毒,其理近於蛇蠍雖擁毒囊,而不害自身。
吃蛇肉或蠍肉並不能解毒,從活取的血中才能提煉出相應的解方。
莫執一說的“活血對合”,用的約莫還是女兒之血,拿毒源來試是最快的,中毒之人身上的毒血已摻入更多更複雜的因子,除非與莫婷進行足夠親密的接觸、直接讓對合發生在她體內,否則效果不會太好。
莫婷當然不可能這樣做。
馬長聲既死,毒源已絕,斷臂又不會自行發動真氣、凝出毒性來,活血對合的捷徑形同斷絕。
要是能讓這條斷臂一直保持活性,像還接在活著的馬長聲身上——應風色猛一擊掌,正欲開口,突然間天旋地轉,氣息一窒,回神時已被掐著喉管挾於臂間,來人肌膚無比絲滑,便隔著幾層衣布也能清晰感受,更別提融融泄泄的乳香,中人慾醉,要不是他毫不懷疑必要時莫執一真會擰斷自己的脖子,老實說這個姿勢還真不錯。
鹿希色拔出劍來,梁燕貞與儲之沁齊齊開聲:“你王什麼!”“放開他!” 卻聽烏裾美婦笑道:“……還是你讓我把寄在便宜女婿這兒的寶貝取出,那也不用對合了,我自有辦法解那小子身上的腐屍毒。
只是要快啊,待毒近心脈,別說是娘,大羅金仙也沒法兒救。
”自是對莫婷說。
莫婷正搶時間縫合腸創,以金針阻截血流的時限甚緊,腸子又是臟器中最難處理的部位,按莫執一那投藥止稷閉的做法,本質就是賭博,只要葉藏柯命夠硬就不會死,但土之八九是要死的;莫婷只能在閉鎖腹腔前儘力清創,降低他感染而死的機會。
偏偏母親竟在分秒必爭的當兒發難——不,她是計劃好了的,無論形勢如何變化,她就是為挾持應風色而來,逼著她解開他心脈上的三色龍漦,好物歸原主。
莫婷不知該對母親,還是相信她真心想幫忙的自己更失望些,身為大夫的自我要求不容許她輕易動搖,雙手仍專註於眼前的工作,深吸了口氣,正要回話,忽聽應風色道:“……只要能維持這條手臂是活的,就行了罷?”聲音悶鈍,卻是自莫執一腋窩裡發出。
美婦人微側嬌軀仍憋不住笑,小嘴畔梨渦淺淺,只差沒跳將起來。
“好癢!喂,別貼著人奶子說話啊,還想不想娶我女兒?岳母雖也是娘,不是讓你這麼吃奶的。
”你跨在我身上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當然應風色沒敢說出口,勉力仰開,辛苦地說:“我……在下知道有種葯或有奇效,可就近取得。
半個時辰內……不,兩刻間便能往返,不知來不來得及?” 莫執一饒富興緻,柳眉微挑。
“撐不了兩刻,最多一刻多點兒。
我倒要看看你小子能變出什麼仙丹來。
”信手一甩,將偌大個毛族青年扔小雞似的摜出門去,怪有趣似的咯咯嬌笑著,摸了摸被青年呵熱的乳脅,小臉微見暈紅,若無其事地回到角落小台,哼著小曲,白皙柔荑輕按著青紫斷臂,從皓腕一直連到手背指根處的鏤空飾片忽如金水流溢,撲簌簌地滲進了斷臂之中,皮下掠過一抹金燦燦的光脈,眨眼不見蹤影。
莫婷雖背對著她,兀自抓緊時間搶救,卻不禁有些迷惘。
運使素蜺針耗用的是血髓之氣,血髓之氣如同筋骨氣力,除非根源受創,否則放著不理也會自行恢復,與真氣不盡相同,但畢竟不是即用即復。
母親若為三色龍漦而來,沒有放應風色離開的道理;莫婷自知他不是借故逃跑的宵小,然而母親既不信人,更不認識應風色,不可能天真到聽信他一面之辭,就這麼老老實實等他取回靈藥。
這……究竟是為了什麼呢?她真正的盤算到底是什麼? 葉藏柯的身體卻不容她分神思索,突然劇烈痙攣起來,不知是金針阻流所引起的栓塞,抑或毒性擴散到某緊要之處——不知從何時起,場上忽然只剩兩個人——不計遠處盤膝調息的忽傾城,以及功體已廢、半死不活的無葉和尚的話。
半人半獸的降界之主倒拖鞭柄,意興闌珊地行過庵前空地,隨意跨過地面橫七豎八的屍首時,那雙粗壯的羊蹄反足簡直同山間蹬羚一般歡快,矯健更像野獸而非人,毛皮下隱約能見大腿肌束虯鼓張弛,言滿霜瞧得目不轉睛,卻始終無法看出破綻。
她自問見識廣博,周遊東海那些年,也遇過夠多奇事了。
江湖上最不缺的就是騙子,但沒見過忒精巧的易容改扮之術,不只道具精絕,最難的肯定是披著這套半人半獸裝束的扮演者,其技藝已臻化境,不容小覷。
適才羽羊神揮鞭之際,她其實未必來不及阻止,一來狗咬狗再好不過,竹虎死不足惜,何必攔他?二來,她也想看看那隻五枚指甲彎如鷹喙的漆黑猩手,使不使得兵刃。
事實證明:帶鉤爪的猩手皮套,絲毫未妨礙羽羊神高超的鞭法,去掉裝扮後會更強也說不定,但在同樣擅使長索流星的言滿霜看來,他劃開馬長聲咽喉的那鞭招勁皆巧,已是江湖一流高手的手眼,那就只剩下一個問題——在她頸后埋入連心珠的,是不是他? 羽羊神在數丈開外停步,這是對鞭索相對有利的位置。
精明的盤算令言滿霜略感失望,能無聲無息放倒自己並埋入機關的絕頂高手,似不該如此小家子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