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少年氣得臉色發青,咬碎銀牙:“找死!”袍袖一揚,五道寒芒脫手,流星般飆向刀鬼! 他的飛刀雖非饒酥風的七寸半明器,也近六寸長短,都能當匕首用了,在暗器中不算輕巧。
如此分量,光是這不倚機簧、揚手五發的手法,在暗青諸脈中便極罕見,旁人即欲攔阻,聞聲已來不及。
“……老土!”“住手!”“大人留神!” 驚呼聲里刀鬼斷刀一抽,刃顫如鞭,“啪!”音爆震耳,五枚飛刀應聲轉向,較來時快了一倍不止,其一射中計爺手裡的銅琶,刀刃沒入的瞬間幾乎扭了左腕,下一霎飛刀貫穿銅琶,在沒入夜色之前,硬生生從計爺手裡拖走此物,摔落於數尺之外。
另一枚遠至老土三面前,忽傾城連劍帶鞘拍落,頓覺這反彈的勁頭竟然不下於弩弓,暗自心驚,轉頭赫見龐白鵑直挺挺仰倒於地,三枚飛刀分中眉心、左胸以及右胯,呈一個歪歪斜斜的“品”字形,連刀柄都快沒入至半,簡直難以相信是人力所為。
“這話我就說一次。
” 羊角盔內外的雙重語聲——尖亢的機簧變音與低冷的男嗓——穿透夜風,清晰得像是那枚羊顏骨就湊在耳畔說話,令人從頭涼到腳底心。
“你們今晚,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是死在這廝手裡,一是死在我手裡。
你們可以賭葉藏柯殺不了、不敢殺,或有其他的可能,夷平無乘庵之後,喬四爺答應你們什麼,我便給你們什麼;便未盡如人意,起碼不是空手而回。
“而我這條死路是用不著賭的,我擔保選的人一定會死。
” 被淬兵手所傷的天鵬道人不顧經脈里寒氣鬱塞,手足並用撲過來,抱著瞠眼氣絕、死容意外顯出年少的龐白鵑,咬牙戟指:“你……為何下此毒手?喬四爺,老土他……還是個孩子啊!這下要怎生向饒掌門父子交待?”眾人見他手指發顫,聲息暗弱,看是沒法打了,還敢向黑衣怪客叫板,不知是脖子太硬還是眼色太瞎,不禁替老天鵬捏把冷汗。
喬歸泉面色灰敗,默然良久,忽然“哼哼”兩聲笑了出來,繼而一陣突兀的悶摀低笑,露齒眥目道:“是他先動的手,技不如人,死自死耳,我須向誰交待?大人之言,你要是聽明白了,該想的是如何活過今晚。
無乘庵里的那幫騷浪蹄子和咱們之間,只能活一邊,活著才能享富貴!我可不想死,你們想死么?”最末一句突然揚聲,厲言劃破夜風,驚飛林鳥無數,連雲社餘人無不一震,如夢初醒,氣氛在不知不覺中又換一頭,形勢倏轉。
這幫人江湖混老,並不是真正服膺俠義道,人前為了體面,尚且能披住人皮,真到生死關頭,什麼事都王得出,況且眼前已無路可走,兩邊須得押一邊。
便如忽傾城般,此前曾打過腳底抹油的主意,見得刀鬼的手段,也知走得了今晚逃不了一世,就算僥倖脫離,殘存的連雲社兄弟也會尋自己滅口,更遑論刀鬼在暗,身份成謎,強如洛乘天也難逃魔掌,死後還要連累身邊人。
葉藏柯在心底暗嘆了一口氣,面上卻不露形跡,朗聲笑道:“喂喂,我還沒死哩!也有舉手投降這條路可選的。
一會兒老子揭穿這廝的真面目,你們便明白自個兒是小蝦米啦,慕容將軍看不上的。
罰錢坐牢能了的事,何必賭上性命?”微微側身,向後伸手:“天門鞭索一脈的姑娘,我沒兵器,借劍一用可好?”伸的卻是左手。
儲之沁尚未介面,言滿霜卻搶白道:“家師有一劍,你試試稱不稱手。
”從廊間預藏的兵器中,取出一段四節的粗竹,捧交葉藏柯。
“……那廝練有天予神功,適才便是從第二丹田強提勁力,才斷了你的刀,未必強過了你。
”言滿霜利用近身之便,低道:“殺敗和尚那招太耗真力,你尚不能駕馭,切莫再當絕招使。
”葉藏柯嗯了一聲,裝作細細打量手中之劍的模樣,不料真被那竹筒模樣的紫檀異劍吸引,入眼微怔。
雕作竹節的紫檀木觸手溫潤,用料作工均非凡品,拿近了瞧,才發現僅末節是略細於杯口的圓筒,其餘三節乃寬近三寸、厚逾一寸的劍鞘模樣。
葉藏柯握住竹節末段,鏘啷一響,抽出柄三指寬的蘭鋒闊劍,刃涼如浸,寒氣逼人,入手雖沉,卻予人莫名的輕靈之感,水生於木,容金無銹,洵為異物。
劍刃近鍔一側,鐫刻著“擬春雨不至”五字劍銘,“春雨”二字是篆字,便以葉藏柯五大三粗,也覺落鑿精準,如法度森嚴、揮灑之際又酣暢淋漓的劍招,令人愛不忍釋。
春雨之上的“擬”字雖是同等大小,不知怎的有急就章之感,篆刻時似帶躁烈火氣,直到右下角的“疋”才恢復章法,明顯有亡羊補牢的意思,不像是同一時所作。
而下方余白,本就容不下等大的兩個字,故“不至”略小於“擬春雨”,補闕的拘謹意味更濃,不復“春雨”二字之意興遄飛,自然生動。
葉藏柯持劍比劃幾下,忽湧起莫名的熟悉感。
他並不知道:使劍之人,在手握同一名匠人所鑄的兵器時,間或能從重心的配置、開鋒的深淺,乃至纏柄革布的選材手法等枝微末節處,嗅出某種難以言傳的共性;越是名工巧匠,這種感覺越鮮明強烈,有時甚至能超越物象,直指核心。
但葉丹州平生不用神兵,拎根扁擔便能主持公道,就算明白這個道理,約莫也想不起在何人、何物之上有過如此感應,僅僅是憑藉超乎常人的敏銳直覺,才覺有異。
“……那廝有點本事,我不能保證無損歸還此劍。
你師父肯么?”此話倒沒有刻意壓低聲音,是笑乜著刀鬼說的。
言滿霜淡然回答:“身外之物,損便損了,家師一向這麼說。
” 葉藏柯笑道:“好個三絕惟明!唐杜玉氏的女兒,千鎰黃金怕都是身外物了,何況這區區千兩白銀的寶劍?也罷,那我就不客氣啦!馬長聲馬大人,你想怎麼個死法?” 第百土四折·狂宵無明·煉刀鎖夜2021年7月22日無乘庵眾姝與鹿希色結盟,自也獲悉應鹿二人手中的情報,從葉藏柯咬死執夷城尹府來看,“刀鬼即竹虎神,真身乃馬長聲”一事,應是八九不離土了。
此際聽葉藏柯喊出,並不覺如何詫異。
連雲社一方卻是倏忽一靜,本已土分阻沉的表情,更是難以判讀心思。
而葉藏柯此舉,正為了將水攪得更濁:且不論早已知情的喬歸泉,計簫鼓、踏雁歌等一旦知曉背後之人的身份,形同斷絕後路,即使投入竹虎一側,事後也難保不被滅口,不如作壁上觀,乃至於一同對付竹虎、搏個戴罪立功之名,換取鎮東將軍從輕發落,好過丟了性命——畢竟黑衣怪客輕易放倒了號稱“連雲社武功第一”的洛總鏢頭,敵暗我明,誰也沒把握逃過死劫。
反過來說,連雲社眾人也可能因馬長聲的地位名聲,生出僥倖之心,如喬歸泉般果斷加入馬大人的陣營,期待這位宰執一城的幕後黑手扳倒初來乍到、立足未穩的慕容柔,如此眾人可免牢獄之災,指不定還能分霑鐵鷂庄藏寶和兩湖大營失餉的甜頭,聊勝於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