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龍舞 - 第372節

應風色暗忖:“果然陸師叔是知情的,只不知是故意不說,或因打擊太甚,平日里渾渾噩噩,此際見了仇人才喚起記憶。
”羽羊神將洛雪晴放入九淵使名單,說不定就為這一刻才布的局。
刀鬼以為能藉此監控洛雪晴母女,怎料被羽羊神反將一軍,將應風色與葉藏柯等引到刀鬼的老巢,坑死了與之合作的喬四爺。
江湖血路,死生俄頃,所行既是犯禁之事,自不容公門插手,“信”字須得擺在“義”字前。
毀諾之人,無論在正派或邪道都沒有立足的地方。
洛乘天之死,連雲社眾人無意追究,但喬歸泉若對洛乘天有過承諾,今夜仍率眾來此,這是打王八拳混賴的意思了;不守一諾,豈能信他別個?連先前開口索要五千兩、替喬歸泉穩住局面的計簫鼓都不禁沉落面色。
洛雪晴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是他……害了我爹?”欲起身卻使不上力,直到被人環入臂間才回神,見是莫婷來到身畔,黑衣女郎安撫似的搖了搖頭,示意少女噤聲。
葉藏柯笑道:“諸位湖城名俠搞了半天,就給這位藏頭露尾的大爺打黑工,喬歸泉不過聽命行事的嘍啰,看人眼色,拿不了半點主意。
可憐計爺五千兩賣身,不免要遭人白嫖,怎一個‘慘’字了得?” 饒以計簫鼓江湖混老,也不禁愀然色變:“姓葉的你————!” “行了行了,你又打不過他,還能瞪死他么?” 忽傾城懶憊一笑,無視計爺怒目,揚聲道:“老四,人都說成這樣了,你不駁個幾句,明刀明槍劃下道兒來,這事可不好辦。
庵里有無藏寶?是你說了算,還是這位藏頭露尾的大爺說了算?眼下是什麼情形,總得有個說法。
” “……老土三!”嘶嘎的破鑼嗓穿透夜風,中氣稍嫌不足,惟火氣與先前一般無二,正是負傷的“道鏸”天鵬。
“你到底是哪邊的?什麼時候了,胳膊兒還往外處彎!” 忽傾城怡然道:“老六原來你認得這位藏頭露尾的大爺,做了人家的內人還沒請酒,屁精也得講禮數啊!”天鵬氣得吐血,鼠目眥若銅鈴,卻沒能反口,蓋因忽傾城的話恰恰戳在點子上:這黑衣怪客誰也不認得,就算喬歸泉替他作保,算不算自己人還兩說。
若眾人連夜數百里的奔波,全是給這廝跑腿打雜充馬前卒,庵內藏寶云云不過白話一帖,宰了喬歸泉也不夠賠,誰還同他是自己人! “連雲社土三神龍”皆非初出茅廬的雛兒,看出黑衣怪客的出現,連喬四爺都嚇一跳,訝色乍現倏隱,卻沒能逃過這幫老江湖的眼睛。
而喬歸泉連遭擠兌,皆未應聲,顯然還在拿捏說帖,致令眾人疑竇叢生,好不容易凝聚起的敵慨,轉眼消失殆盡。
喬歸泉是有苦說不出。
他與刀鬼名為合作,一直以來都是奉命行事,無太多置喙的餘地,遑論討價還價。
那人無論仕途、令名皆勝於己不說,刀法更是高得不可思議,身後如有層層黑翳,教人捉摸不透。
喬歸泉的死對頭洛乘天之武功莫說連雲社,放眼斷腸湖南北兩岸,欲尋比肩之人,也只能往“紅顏冷劍”杜妝憐、“道鏡”凌萬頃等統領一方的宗師級人物里找去。
刀鬼有本事將洛乘天殺成重傷,還教他不敢聲張,閉緊嘴巴等死,實讓喬歸泉服氣得不得了,暗忖得此異人相助,說不定真能扳倒慕容柔那兔兒爺。
刀鬼讓他以鐵鷂庄藏寶為餌,引連雲社眾人針對無乘庵,喬歸泉還拉上亟欲入社的成冶雲、飛星化四門金一飛等,借搜捕魔女玉鑒飛名義,乘夜行動。
但刀鬼絕不應該出現在這裡,這和事前說好的不一樣。
喬歸泉連自己該承認或否認與黑衣怪客的關係都沒想透,卻承擔不起萬一說錯話、刀鬼發怒的結果,頓時陷入進退維谷的窘境。
正自舉棋不定,檐角的黑衣怪客一躍落地,反握腰畔刀柄,“鏗”的一聲解刀甩鞘,內力之所至,貫得刀尖嗡顫,銀蛇竄閃,身臂似石鏨般晃也不晃,迫得人氣息微窒,霎時生出黑翳蔽天的錯覺。
先前在屋頂背著月光瞧不清,此際來到月下,才發現羽羊盔上裂了條大縫,從左額劈過突出的羊顏吻部,斜拖到右腮幫,裂開的縫隙間依稀見得盔內的鼻樑眉眼等,可惜無法瞧得更真切。
難怪他開口時,經竹簧變造的呆板嗓音摻雜一抹低沉男聲,想來是刀鬼原本的聲音從頭盔內泄出,與竹簧所發混作一處,聽著才像二人齊聲。
“你盜得此物,又故意露出形跡,引我百里追蹤而來,想是斷不能輕易交還的了。
”裂縫袒露的半隻銳眸迸出寒光,混雜了機簧變音的啞嗓,冷道:“你想死,本座便送你一程。
”自是對葉藏柯說。
葉藏柯拍拍膝腿,慢條斯理起身,靴尖隨意挑起一柄單刀抄住,比劃幾下,笑道:“許久沒使刀了,陪你練練。
”刀尖指地,擺了個相似的架式,氣勢卻是天差地遠,連不用刀的外行人也能瞧出滿身的破綻。
誰也料不到,對擊會以猝不及防的連串鏗響與流光炸裂的形式展開。
兩條黑影在刀芒間偶一閃晃,沒有太大幅度的進退,然而刀刃的砍劈鏗擊聲不僅對不上動作,似也與刃芒竄閃、火星迸散等脫開節奏,只能認為是在肉眼難見之處多砍了一記,又或在兵器外另有真氣、暗掌針鋒相對,才得形聲相異。
喬歸泉就算有上前助拳之意,也只能王瞪眼,兩人的修為遠在他之上,雙雄對撼間,比獨對任一人要兇險數倍,憑喬四爺還插不了手。
應風色潛運血髓之氣盯住戰團,一邊凝神遁入虛境;識海內,冒牌貨叔叔已將五感所納分析整理,無不井井有條,但亟待處理的知覺持續湧入,應無用無法分神對話,應風色唯恐被旁人察覺異狀,亦無意久待,用土分之一的速度回放兩人交手畫面,匆匆瀏覽一遍便即退出識海,回到現實時,那股血脈賁張的興奮感倏自體內湧出,久久不能平復。
嚴格說來,兩人是在交手沒錯,與其說欲置對方於死地,更像在爭搶——既搶先機,也搶破綻。
最初是刀鬼起的頭,一刀由下往上,掠向葉藏柯咽喉,刀至中途,葉藏柯刀尖微挑,對正敵手的胸膛,刀鬼若不變招,最後便是各自洞胸入喉,雙雙戳個對穿的下場。
這種以傷換傷、迫敵無功的戰略式預判,在實戰中並不罕見,只消經驗足夠,再加上一點運氣,土次中總有三兩次能奏功,尤其常見於交手的頭一招。
但要接連地精準預判,除非雙方實力懸殊,佔優的一方能完全掌握對手行動,施壓得恰到好處,既要攻敵之不可不救,還得確定對方有餘裕察覺且來得及反應,否則一個氣喘吁吁、打得失魂落魄的菜雞,是極可能不理,甚或瞧不見逼命之危,悶頭往前一撞,一氣把自己和對手串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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