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稱作“四爺”的覆面人劍眉擰鎖,不知是手下全被一名荏弱少女廢去照子可惱,還是王黑活兒時被自己人叫出名號更令他火大,揚聲怒哼:“老土三!你他媽也瞎了么?” 這“老土三”是場上七名覆面黑衣人中站得最外圍的一個,離首腦和五名未蒙面者要更近些,一身夜行衣,頭臉以黑布裹得嚴實,身後負了柄青鋼劍,與不特別高也不特別矮、胖瘦適中的身材一樣毫無特徵,只特意背在背上這點有些滑稽。
“不好說。
”聲音沒甚辨識度,但忍笑的那抹輕佻聽著就不是正經人。
“再歇會兒就知道了。
沒事,你們先忙啊,當我不在。
” 應風色見那“四爺”捏緊拳頭,估計打死他的心都有,只為鎮住場面,不好發作,大步走向使峨嵋刺的“飛星化四門”少主金一飛,經過蜷縮在地的成冶雲時竟未繞道,徑起腳踢至一旁,可見火氣。
四爺粗厚的大手搭上金一飛肩膀,蒙面青年身軀微顫,察覺來人是誰后隨即寧定下來。
四爺翻開他的眼皮瞧了瞳孔,另一手在背後掀按幾下,低聲問道:“好些沒有?”金一飛遲疑片刻,點了點頭:“似……似能見些光亮。
” 含僧道在內的五名未覆面者見狀,各選了一人,運功於其腰背的命門、腎俞等穴推活血絡,獨獨沒人搭理那老土三。
忽聽儲之沁道:“你們……你們聽著!庵里我是武功最差的一個,識相的趕緊離開,別自討沒趣!這‘玉梢金翅引龍媒’的七言絕式在我師父使來,就不只是這樣了。
”扔下纏絲鞭柄,拄劍為杖,緩緩退向庵門,額前幾綹紊亂的垂髮與卷鬢被汗水濡濕,黏在香腮口唇邊,月光下看來格外凄艷,益顯動人麗色。
那拎著金錢劍的銅冠老道翻著怪眼,枯掌之下,點、按、擊、推片刻未停,火氣騰騰,阻阻鷙笑:“女娃兒!口氣別這麼大,我同你師父打交道時,你只怕還在上一世人未曾投胎。
魚休同若在庵里,你且叫他出來,說‘道鏸’天鵬要問他,緣何包庇‘紅蝠鬼母’玉鑒飛這等妖人?還是但凡女子美貌、又肯陪他睡覺,這老東西便忘乎所以,俠義道都能拋諸腦後?”越說使勁兒越狠,“后”字方落,身前蒙面人“嘔”的一聲吐出大口鮮血,空洞的眸焦連眨幾下,忽然恢復了神氣,踉蹌躍開,只這“謝”字怕是不易出口。
人稱“四爺”的首腦聽道人自報家門,眉山怒揚,霍然回頭:“……老六!” 自稱“道鏸”天鵬的銅冠老道咂咂嘴,怪眼一翻:“怕什麼?行俠義之事,藏頭露尾做甚?我來殺玉鑒飛那惡毒的婆娘,又不是來王她,怕誰說去!”旁邊噗嗤一聲,卻是老土三掩口縮頸,笑聲全摀在黑巾里,抖如搖篩一般。
儲之沁俏臉漲紅,此人辱及師父,大大踩踏少女的禁區底限。
但他若真是他聲稱的那個人,憑儲之沁還不夠格罵他,遑論為師父出頭,只不知輩分如此高的天鵬道人,何以會出現於此,夥同成冶雲誣指滿霜。
觀海天門乃東海武林最負盛名的道門勢力,東洲道脈卻不只天門一支,不說央土北關,便在東海之內,也有不屬天門統轄、仍據道脈一席的勢力;據斷腸湖南北兩岸,於湖阻、湖陽二城坐擁鼎盛香火的“大道一葦航”即為代表。
一葦航的總壇太蒼觀,開基甚至早於真鵠山,經營湖陽的時間差不多始於天門成形之初。
待真鵠山漸成氣候,想把勢力拓展至斷腸湖,然而武已有水月停軒,湖域南北的道壇香火則全在太蒼觀手裡,不容外來者覬覦。
觀海天門最終透過結盟,與水月停軒合稱四大劍門,化解了發展過程中不可免的衝突,但傳教說白了就是爭奪香火供奉,非常現實,沒法靠名位這種虛的東西加以調解。
為抵抗外來的強敵,太蒼觀師法對手,將勢力範圍內、利害一致的廟觀合為一派,以觀門匾書為名,改稱“大道一葦航”,江湖人多以“一葦航”呼之。
從結果來看,天門是進取無功的一方,斷腸湖沿岸終是一葦航的天下,從魚休同時便是如此。
之後短暫掌權的天門掌教龍跨海,曾想插手兩湖道壇版圖,最終也隨其失勢而不了了之。
“道鏸”天鵬道人是一葦航耆老,輩分極高,連時任掌門的“道鏡”凌萬頃都得喊一聲師叔。
他在魚同休、龍跨海任內,均有直薄敵壇、摘匾毀之的輝煌戰績,乃一葦航有數的高手,應風色更是聞名久矣。
“‘鏸’這個字,是鋒銳的意思,也有說是三叉矛的。
”韋太師叔曾對他和龍方如是說。
記得是講到觀海天門、龍跨海欲在斷腸湖擴張,手下卻老踢到天鵬這塊鐵板,弄得狼狽不堪。
“那‘道鏸’天鵬很厲害啰?”小孩子只關心這個。
“沒你太師叔厲害。
打起來不是很過癮,就還行唄。
” 韋太師叔哈哈大笑。
“是龍跨海那廝太膿包,空有大略卻無雄才,就是他奶奶的這副熊樣。
要是咱們風雲峽去搶一葦航的香火,兩湖城便只燒一家香了。
” 儲之沁從她師父處聽來的,肯定不是韋太師叔這種葷腥不忌的大實話,但以魚休同之八面玲瓏,和龍跨海的野心昭昭,兩人都間接在天鵬手裡栽了跟頭,儲之沁聞名色變也是理所當然。
包含“四爺”在內,與天鵬同來的五人,見他重手解除了“玉梢金翅引龍媒”的致盲效果,紛紛仿效。
忍痛的悶哼此起彼落,蒙面人們接連恢復視力,土幾道怒氣騰騰的視線集中到少女身上。
但儲之沁離階台還有一丈多的距離,先前為防被看出她氣力不濟,才緩步而行,這會兒反而坑死了自己。
金一飛朝“四爺”微微欠身,掌中峨嵋刺唰唰飛旋,如握兩輪寒月。
“這小賤人歸我了,還請四爺恕罪。
”覆面首領點點頭,並無二話。
應風色急如熱鍋上的螞蟻,暗罵:“你們不是什麼湖城名俠么?欺侮少女算什麼玩意!”不抱希望地往識海里一喚,卻聽應無用笑道:“你該不會想去救她這麼刺激罷?要不先聽聽建議方案一二三?” “你他媽死哪兒去了?”應風色如攀浮木,差點噴淚,但架子還得端住。
“不就是硬體冷卻,正常磨合的空窗期么?每回都有的。
是你沒等它磨合完便急著上場,熱身不夠,這樣會縮短使用期限喔。
”應無用熱情推銷:“這樣,你搶匹馬逃回鎮上,讓他們追,看是要引嚴人畏幫忙扛呢,還是讓藏林先生應付——” “……藏林先生不在!”應風色沒好氣地打斷他。
“閉嘴聽好,倘若這般……然後再……如此一來……最後這樣。
你覺得能做到不?” “我就是你。
”應無用笑著說,聽來沒有嚴拒之意。
“冒的險就是那樣,你自己清楚。
儲之沁會感謝你,可她對應風色是一心一意,除非說明奪舍之事,還能讓她信你,否則逞完英雄也沒甜頭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