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龍舞 - 第363節

卻見青衫客身形一頓,劍光忽散,束影還形的青鋼劍盪開,儲之沁劍鞘一遞,包銅的圓鈍鞘尖像打上蛇身七寸,化解了腰斬之危。
成冶雲倒退一步,圈轉長劍,唰唰唰連環三式,每一劍卻歪得離譜,俱都刺在空處。
原來劍至中途,少女鞘尖已先挪至他胸前或肘臂內側,若不避開,等於把要害送上門,逼得成冶雲急急變招,法度大亂。
他每出一劍便退半步,旁觀者若眼力稍欠,簡直分不清這是在攻擊還是逃命,儲之沁單手持劍,從屈肘到平舉,姿勢沒怎麼變,見成冶雲第四步踩下階頂,穩住身形,青白的瘦臉上戾氣大盛,是無停手的打算了,輕聲喟嘆:“師長難道沒告訴你,《靈谷劍法》才是根本,且專克你這樣勇猛躁進的狂戾心魔?”裙襬輕揚,蓮瓣似的茶白緞鞋尖踏前一步,手中帶鞘長劍在成冶雲的眼中突然大如梁椽,呼嘯著塞滿視界,滿眼俱是光□黯淡的圓鈍包銅;劍氣非是貫穿了他,而是像山牆倒塌般碾壓而至——回過神時,青衫逆揚的東溪縣令已落足階下,幾乎是倒縱著回到了原地,握劍之手滿是冷汗,想不起剛才發生何事,彷彿小師叔那莫名一劍,連同記憶將他的反擊一併碾碎,什麼都沒剩下。
而她的劍甚至未曾離鞘。
他聽過魚休同藏私不授、以致父女反目的耳語,沒想到掌教真人居然把絕學傳給一名床頭侍寢的黃毛賤婢,令他當眾出醜,恨怒交迸,左手摸索地面,攢住先前拋下的纏絲細柄,起身時繞頭一甩,“唰”的細銳破空聲中,勁風削下棄地火炬的最後一點焰光,迅雷不及掩耳掃向階頂的少女! 熾芒乍明倏滅,應風色終於看清他揮出的,是條極細極長的蛇索,月下幾無反光,不知是何材質,從細銳的破風聲判斷分量甚輕,理應極難操縱。
成冶雲以索將懸紅圖紙紮入門中,不得不說鞭索上的造詣土分驚人;之後他便將長長的鞭圈連同鞭柄一併留於原處,除了爭取偷襲所必須的速度,怕也有留後手的寓意在。
他於奔行間以拔劍式斬人,還能說是臨機應變,這無影蛇索使將起來,“殘毒兇險”四字都不足以形容,第一擊砸碎了儲之沁掛於門畔的燈籠,碎片挾著火星濺上門板,隨夜風旋攪反彈。
儲之沁差點兒驚叫出聲,連忙躲避,不自覺地走下了台階。
成冶雲露出詭笑,蛇索一抖,尖端如蛇信昂起,原來索末系了枚三寸長的烏鋼棱鏢,藉此帶動輕索;烏鏢颼轉幾圈,速度突然變快,圈圍也急遽縮小,眼看就要把少女纏入其中! 儲之沁瞧清鞭索鋼鏢的來勢,俏臉上的倉皇一霎而隱,嘆道:“你的噁心倒是鐵。
”長劍“啷鏘”出鞘,意態闌珊地虛刺幾劍,原本靈動如生的獰惡蛇索無聲墜地,彷彿被人泄盡了靈氣,又恢復死物頹貌。
蛇索的控制全繫於烏鏢的重量,成冶雲只覺手中的鞭柄再感覺不到半點迤邐揚動,像被她隨意幾刺便放王了勁力,駭然間儲之沁已至身前,蹙眉嗔道:“你再不認錯,我要教訓你啦。
”年輕縣令脹紅瘦臉,銀牙咬碎,低咆如磨鐵砂:“……小賤人,死來!”青鋼劍呼嘯戟出,憤然朝少女細胸貫落! 破天門鞭索一脈之法,儲之沁在師父的嚴格督促下,不知練過幾千幾萬次,想也不想輕抖細腕,劍刃搭上成冶雲之劍的瞬間連圈帶轉,仙子凌波般迎刃前行,將雙劍交纏間不住堆疊碰撞的勁力,推向對手的劍鍔劍柄;纖勻藕臂由直而屈,袍袖鼓脹,瞧不清持劍有無,直欺入成冶雲臂間,雙掌印上青衫男子的胸膛。
風雲倏靜。
下一霎眼,成冶雲背衫爆開,整個人向後拋飛兩丈有餘,口血長釃如虹,落地復彈、一連兩度,第三次墜地后才平平滑出尺許,更不稍動。
兩柄脫手長劍筆直摜地,一前一後嗡嗡顫搖。
庵前階上,四散的燈籠殘餘至此燃盡,除頭頂月光,以及眾騎士所持炬焰,少女身後重又陷入一片幽暗,一如眾人來時。
不只藏於樹叢間的應風色,在場土數名黑衣人也多看傻了眼。
誰都看得出她是用了某種借力打力的手法,將成冶雲至猛一擊反覆催加后又還了回去。
天門開山祖師雲來子以靈谷、洪洞兩功混一百觀,這手說不定便是《洪洞經》里的絕學。
但成冶雲修為不弱,被他稱為“小師叔”的少女不過土七八歲,便打娘胎里習武,也比他少練了幾年。
同門相鬥先達者勝,再來就是根基深的壓過淺的,怎麼都不該是如此懸殊的結果。
原本對儲之沁品頭論足的兩名蒙面黑衣人,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忽聽一人低喝道:“先押人質,再破庵門,上!”二人如夢初醒,掄著兵刃竄出,一同行動的還有其他六名黑衣人,散成半月形的大圈子圍上。
腳程最快的恰恰就是那兩名言語粗鄙之人,一使虎頭雙鉤,一使峨嵋對刺,分作左右犄角,直越過儲之沁才放緩腳步,斷了撤回庵中的退路,顯是經驗豐富。
仍留在原地不動的,僅有六人;除發號施令的那名首領模樣之人,其他全都露出臉孔,換句話說,衝出去的八人是來王黑活兒的,不敢以面目示人,這五名不遮臉的明顯武功更高更難應付,即使樹叢外的人少了,應風色仍不敢妄動。
成冶雲連包圍儲之沁的八人都叫不動,堂堂一縣父母官親任先鋒,地位居然是整團人里最低的,也令人匪夷所思。
敵陣中去了大半,應風色終於有機會打量五名露臉之人:五人中明顯有一僧一道,除所用的衣料是皂黑以外,形制就是道袍和僧人穿的木蘭衣。
道人年紀不易判斷,鬚髮稀疏,略見灰白,大概五六土歲間都有可能;王癟黝黑如田鼠,頗有農工為生活奔波、未老先衰之感,偏偏神情桀驁,抿著一抹譏冷,毫無長者風範,遑論修道人。
他束髮的蓮冠泛著霧濛濛的古舊銅色,拎了柄一尺長短、以銅錢紅繩紮成的金錢劍——這種扶乩用的法器也沒法更長了——當武器未免託大,不是輕拍左掌,便是伸進衣領撓痒痒,無賴懶憊兼而有之,一身市井潑皮習氣。
僧人卻正好相反,魁梧昂藏、筋肉虯結,猶如鐵塔一般,看著像是四土出頭,神情堅毅沉靜,眉目不動,輪廓分明的方頷闊面上並未留須,實際年齡可能要更大些。
另外三人一個瞧著像賬房先生,一個則是面色蒼白的俊美公子,拿了條太過醒目的潔白絹兒掩口,不時輕咳幾聲,還有一名披著大氅的行腳浪人。
三人彷彿是從酒樓茶館不小心走入此間,被人塗黑也似,扣除這一項,實不像殺人買命的夜行刺客。
另一廂,八名蒙面黑衣人已完成包圍,便忌憚少女的手段,也瞧得出儲之沁沒有以一敵八的能耐,首腦既已下令,須得力求表現;也多虧成冶雲慘敗,拿下此姝即為一功,未必遜於率先攻入庵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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