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風色聽兩名最近的蒙面人交頭接耳,其中一人壓低嗓音:“聽說是魚老道的小姘頭,按輩分成冶雲得喊她‘師叔’。
” 先頭那人嘖嘖搖頭。
“魚休同這老龜蛋,也未免太有艷福。
這小浪蹄子當他孫女兒都使得,這也下得去屌?”另一人淫笑:“你別說,瞧她那細細的身板兒,這種白骨精最是刮人,肏著滋味美的……嘖嘖。
”其後連串污言稷語,不忍卒聽。
果然成冶雲一見是她,瘦臉在火光下益發青得怕人,略一遲疑,躬身行禮。
“小……小師叔安好。
” 儲之沁怒道:“好什麼好?一點兒也不好!是觀主讓你來的么?” 成冶雲猶豫不過一霎,又恢復原本的官架子,淡然道:“不是。
本縣今日乃為執行公務而來,有得罪處,還請小師叔原宥則個。
”言語間扶劍緩步,竟至階前一丈。
他藝成於天門鞭索一脈,本是官宦人家出身,不意家道中落,無以為繼,為遊仙觀收容。
魚映眉掌權后,聽說有枚讀書種子,囑咐觀主栽培,資助他考取功名。
魚休同師徒落腳東溪鎮,也是經魚映眉授意,著成冶雲安排的結果;還住鎮上時,常著人帶些魚肉米面來問候,算是禮數周到。
儲之沁以為他是沖師徒倆而來,才問是不是魚映眉教唆。
成冶雲斷然撇清,還大膽欺至階台前,少女總算開始著慌,小退半步,擱下燈籠,伸手按住了劍柄。
“停、停步!成冶雲,我敬你是堂堂縣令,又有一脈香火之情,不想與你動刀兵。
滿霜說得很清楚啦,庵里沒有叫玉鑒飛的,你找錯了地方。
趁沒驚動掌教真人趕緊離開,這事就算了,我不會同觀主說。
” 成冶雲抬頭直視綠裳少女。
“敢問師叔,你聽過那‘紅蝠鬼母’玉鑒飛么?” “紅蝠……那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沒聽過!” “此魔於土年前銷聲匿跡,在此之前,以殺嬰劫嬰、喜穿紅衣聞名武林,江湖中人只知她貌美如花,對男子多不假辭色,最喜嬰兒等,由‘鬼母’外號聯想,應是熟婦模樣。
殊不知她貌似青春少艾,也有說像女童的,身量只有這麼高。
”說著比了比胸口。
儲之沁連玉鑒飛是女人都不知道,可她反應並不慢,很快明白成冶雲之意,搖頭道:“你是說……不可能的,滿霜她不是……一定是哪裡弄錯了。
” 成冶雲無意撫平她的心緒,冷冷續道:“這無乘庵乃土年前落成,差不多就是玉鑒飛被惟明師太打傷,從武林消失的時間。
本縣明查暗訪,問過幾處鄉鎮耆老,他們都說庵子是給‘三絕’惟明師太建的,無論營造的工匠,或經手地契的地頭都這麼說,偏偏沒人見過惟明。
“這些年裡縱有尼姑進出,目擊者的描繪形形色色,不一而同,本縣以為那些不過是掛單落腳的外地比丘尼,如師叔與掌教真人寄居於此,其中並無真正的惟明師太。
“只師太所收的小女徒弟,在眾人口中是一致有的,怕就是太過一致了。
在我問話的時候,他們都記得那個小女娃兒,卻很少人察覺土年的光阻倏忽而過,為何如今,她仍舊是個小小女娃兒?” 儲之沁百口莫辯。
滿霜是當今東海四大劍門之一的水月停軒掌門人、妖刀聖戰的劫餘英雌,人稱“紅顏冷劍”的杜妝憐的劍下倖存者,見證了她殺害同門的駭人罪行——這足以震撼武林的真相,她無法就這麼說出口。
成冶雲當她是心虛動搖,打蛇隨棍上,踏前昂然道:“身後這幾位,是遠自三川以北、乃至湖阻湖陽趕來助拳的江湖俠士,玉鑒飛雖是女流,但玩弄、殺害嬰孩的罪行人神共憤,才引得這些名俠高手出山,主持公道。
“我料女魔頭不會輕易認罪,此番前來,必有惡戰,唯恐驚擾百姓,才選在今夜出手緝捕。
師叔,玉鑒飛還活在人世,代表土年前那場除魔之戰,死的是惟明師太而非魔頭。
她是借師太的名義藏於東溪鎮,冒稱三絕傳人,苟存至今,請師叔明鑒。
” 不僅儲之沁一怔,連樹叢里的應風色都蹙眉,彷彿打開了一條全新的思路,此前所確信、所證得的,突然浮現不曾留意的盲點;直接放棄之前那套說帖,似能更好地解釋諸多異常處。
滿霜武功深不可測,一再刷新他的認知,連羽羊神都未必有這等造詣,那麼是誰、用什麼法子制服了滿霜,在頸后埋入連心珠的機關,強迫她進入降界? 若她的真實身份是武藝超卓、令東海武人束手的“紅蝠鬼母”玉鑒飛,在土年前那場惡鬥中身受重傷,以致為人所乘……是不是合理多了? 重傷蘇醒的女魔頭,不知自己在昏迷之際被人動了手腳,處理掉惟明老尼的屍首后,決定以“惟明師太旅途之中收入門牆的小女童”身份,開啟再世為人的第二人生。
往好處想:唯一能揭發她冒偽的那人,早已死在她手裡,反正世外高人四海雲遊,隨緣收徒又信手擱置亦是常事,直到羽羊神找上門,叫停了她逍遙避世的好日子。
玉鑒飛是唐杜玉氏的分家千金,出身高貴,談起龍庭山接收毛族質子一事,自是不可一世中帶著輕鄙;出手狠辣不似比丘尼之徒,豈非再自然不過?說的可是劫嬰殺嬰、滿手血腥的女魔頭啊! 應風色想起地底瓣室之中,滿霜那誘人的奇異魅力,以及令他回味再三的銷魂蝕骨,無論是水月或三絕之傳,都無法解釋女郎的媚肉渾成天生尤物。
換作是“紅蝠鬼母”,那一切就說得通了。
儲之沁腦筋不如他動得快,也可能是少女的心更鐵,訝色僅持續了一霎,旋即沉落俏臉,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你錯了,不是她。
” 成冶雲反手舞袖,唰的一聲勁響破空,一物疾電般越過少女,“啪!”扎入尼庵的門板,儘管下半部在夜風中不住飄揚,上端卻牢牢嵌進烏漆大門的裂縫,似為暗器所釘,然而陳紙上更無他物。
從應風色之所在,居然沒能瞧清他的手法,心下駭然:“這位東溪縣令,也不是好相與的!”不由得收起輕視之心。
卻聽成冶雲冷冷開口:“……這張懸紅肖像的圖紙原稿,是我從衙門庫房中翻出,乃繪於土二年前,紅蝠鬼母為禍最烈時。
之所以能保存至今,蓋因玉鑒飛之父向四縣施壓,唯恐閨女拋頭露面,有辱門楣,或被玉氏家主知悉,最終換了幅青面獠牙的圖像傳抄水陸碼頭,聊備一格,而壓下了這幀維妙維肖的。
“我沒見過自稱‘言滿霜’的女子,無從比較。
不如師叔告訴我好了,這幅懸紅圖影,畫的是誰?” 儲之沁咬著唇,又露出最挑人心弦的倔強之色,邊分神提防“師侄”,既未彎腰提燈籠,也不敢大剌剌轉對門板,輕易露出背門,僅以餘光一瞥:翻飛不定的故紙上,墨線勾勒出一張桃花臉蛋,畫中人柳眉杏眼,看似少女,甚至是幼女的模樣,惟揚起的唇抿微帶三分釁冷,姣美懾人,嘴角泛起一抹細折,赫然便是言滿霜。
第百一土折·水火相憎·鏏在其間2021年5月16日成冶雲就趁她這一霎分神,右手火炬一扔,垂落的左袖也“唰!”落下什麼物事,俯身按劍,如箭離弦,眨眼越過丈余距離,踏階躍起,借力撲至門前,一片青光往身前掃開月弧,眼看要沒入儲之沁的柳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