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龍舞 - 第361節

(韓小子……混賬!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叔叔……叔叔!)識海中無有回應。
身魂對嵌,偶爾——其實是經常——會這樣。
接管他人的身軀就像兩枚不成對的齒輪試圖咬合,面對排異時,沒有溝通識海的餘裕,得過一下才能恢復正常。
身體的痛苦並非最難受,強烈的孤獨和無助才是。
應風色習慣有應無用的陪伴,但在身魂嵌合之初,應無用卻無法回應召喚,同時動彈不得、五感斷絕,像被關在極其狹窄的匣子里,極可能使意志崩潰,而“意志”現今等同應風色的一切。
這也是莫婷堅持交換必須在她的監管下進行之故。
他幾次在轉換間發生狀況,全賴莫婷挽救,才沒出大亂子。
女郎無論在肉體或心靈上都特別能撫慰他,除兩人是天造地設般的合襯,也與她多年鑽研累積深厚,以及有系統地觀察應風色有關。
應風色滾落長凳,摔得頭暈眼花;好不容易適應黑暗,才想起睡在主屋裡,睡床便是兩條長凳並起,將就著湊合。
阿妍與簡豫同睡一房,即使藏林不在,也不能壞了“男女有別”的規矩。
郎中偶爾會留宿根潭袁氏夫婦處,今日本應帶阿妍同去,但她知韓雪色會留下過夜,便勾串簡豫,找了個借口不跟。
應風色活動著四肢,忽聽院外一陣馬蹄聲過,貓著腰竄出,見月下土余騎揚尾絕塵,似往鎮郊的方向。
此間並無車馬大道經過,夜馳已屬蹊蹺,要說這個去向有什麼值得應風色上心的,也只有一處。
——無乘庵。
“……不妙!”應風色翻出小院,在鎮郊的曠野緩丘間狂奔,連返家叫上莫婷的餘裕也無,趕到無乘庵時,見林外空地間系著土余匹健馬,眾騎士擎炬落鞍,清一色的黑衣,除魚皮密扣的夜行裝束,亦不乏寬袍大袖,或著尋常武服者,只是色作漆黑而已;遠遠望去,有的蒙面有的則無,兵器各異,就沒見過服裝紀律如此鬆散的刺客。
為首之人並未蒙面,一身青衫,身材頎長,越眾而出。
“庵里的人聽著!據報殺嬰惡匪‘紅蝠鬼母’玉鑒飛藏匿於庵中,本縣特來拘提,識相的乖乖開門就縛,莫逼本縣使出雷霆手段!”。
“玉鑒飛怎會同無乘庵扯上關係?”應風色越聽越是心驚,驀地一凜:“咦,說話這人不是——”庵內傳出一把慵懶動聽的嗓音,聲不甚響,入耳卻字字清晰,如抵著肩說話:“這兒沒有叫玉鑒飛的。
你口口聲聲自稱‘本縣’,有夜半登門、領著黑衣刺客的縣令么?”竟是言滿霜。
她露的這手近乎“傳音入密”,難在以一對多,仍似並頭竊語,須有極深的內功才能施展,意在震懾來人,效果也極顯著:未掛覆面巾的幾人收斂形容,或轉凝重或露驚詫,在迎風獵響的炬焰下照得一清二楚。
這份修為甚至超過應風色此前對女郎的了解,暗忖:“我始終是低估了她。
滿霜如此能為,羽羊神是怎麼把‘連心珠’植入她體內的?” 青衫人不為所動,反踏前一步,舉火朗道:“本縣乃堂堂東溪縣父母官,豈能有假?你若非玉鑒飛,公堂之上,自會還你清白;嚴拒拘捕非奸即盜,就算未犯下劫嬰殺嬰的惡行,定有他案在身,本縣絕不寬貸!勸你快快出來,切莫自誤。
” 應風色唯恐驚動眾人,不敢再靠近,見那青衫服劍之人不到三土,面如冠玉,儀錶堂堂,唯兩頰瘦削,臉色略顯青白,刻意蓄起的三綹須莖稀疏絲軟,像是少年硬充大人,偏又難掩那股子嫉憤青澀,反顯孤寒。
——這人的確是東溪縣令成冶雲。
應風色隨藏林先生去過一回根潭,背了半人多高的藥材包袱,還幫忙袁健南浸洗葯浴,在袁氏夫婦所設的筵席間見到成冶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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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際二見,瞧得最清楚的,卻是他持炬的右手。
成冶雲的五指修長,骨節粗大,掌紋深如鐫刻,瞧著竟是練家子,且練的還是外門功夫。
阿妍說他是進士及第,是扎紮實實自科考中取得的名位,非仗了誰的庇蔭;這等讀書種子何以精通兵刃,令應風色頗生疑竇。
思忖之間靈光閃現,他才發現自己很可能想岔了。
他一直認為龍方攻打無乘庵,該是像之前的降界任務,破魂甲、鬼面具和得自羽羊神的各種神兵利器備便,眾人乘夜掩至,以戰術隊形突入庵內,有偵查、有疑兵,也有專替主力打掩護等各種分工,這是他們學自降界,且操作精熟的。
龍方颶色數月來按兵不動,以應風色對他的了解,不以為是虛擲時光,或單純因謹慎而裹足不前。
藏於弔兒郎當的詼諧外表下,龍大方向來想得多又想得細,他的謹慎完全反映在做足事前準備的習慣上,應風色毫不懷疑他會拿羽羊神那套,繼續在山上發展勢力,直到擁有一支軍隊。
然而還有其他可能。
譬如……驅虎吞狼。
驅使任一支江湖勢力來找無乘庵的麻煩,可混淆己方的判斷,致使在“到底是龍方一側否”的質疑間游移擺盪,貽誤軍機。
若能推動朝堂勢力,則致盲的效果將好到無以復加——就像現在這樣。
不管成冶雲帶來的是什麼人,只要言滿霜敢對成大人動手,現成便是“刺殺朝廷命官”的罪名,除了開門投降,無乘庵沒有太多選擇。
咿呀一聲庵門推開,一抹翠衫綠裙的苗條身影,娉娉婷婷跨出高檻,濃髮及柳腰,金絲掐雲冠,同樣腰畔服劍、手提燈籠,直是明艷不可方物,卻不是儲之沁是誰? (糟糕……現在是開門的時候么?)應風色差點沒仰天吐出一口老血。
對方不僅人數佔優,光是兩額太陽穴鼓起、看得出內外兼修的好手,起碼就有五六人之多,偏偏這幾個都是沒掛覆面巾的,服色也最雜,還有明顯就是道袍木蘭衣的形制,根本不像刺客。
不蒙面表示不怕人知道,肯定比藏頭露尾的更難當。
自開庵門,這幫江湖異士若要硬闖,滿霜本領再高,豈能以一人之力擋下?便擺空城計也太冒險了,簡直是莫名其妙。
儲之沁的兩鬢蓬鬆微卷,更襯出花容月貌,不見絲毫慌亂,沉落小臉,單手叉腰。
“成冶雲!你好大膽子,什麼事不能白天里說,非要乘夜叩門,大呼小叫?驚擾了掌教真人,該當何罪?”嬌俏不減威凜,擺足了長輩派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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