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健南走到妻子身畔,悄悄握住她的手,虞龍雪心情平復,抿住笑意,與丈夫並肩而立。
牽挂既去,袁健南越發疏朗自在,將寶愛的外甥女牽到那郎中面前,和聲正色道:“坊間雖有‘藏林先生’一說,然而先生不露姓字、潛心杏林的高遠志向,我等不可輕之慢之。
你隨姨父和姨娘,也喊‘先生’即可。
” 第百零七折·藏葉於林·金甲猶雪2021年5月16日這場錯認妖女的風波,就在舊友相敘間落幕,當然對白挨了一記、全場唯一見紅的應風色來說,不能算是太圓滿。
被稱為“藏林先生”的燕髭郎中替他把了脈,於肩胸胳膊間一陣推捋,悶郁頓消,說不出的身輕體健,不由心驚:“當真是好厲害的手法!”收起質疑,確定他就是評書中的那位奇人——藏林先生也是《說巡北》里的人物,應風色當年特別喜歡他。
這類微服出巡或開國打天下的題材,一定會有軍師型的角色,如“龍蟠”蕭諫紙、“鳳翥”陶元崢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前者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是奇謀紛呈智計無雙,還能仗劍殺敵,有一身高明武功;至於搭七星台執桃木劍,步罡踏斗,喚雨呼風,火攻水攻土攻獸攻……全難不倒太祖武皇帝的首席軍師、從龍大功臣,有蕭先生就是穩,怎麼都輸不了。
陶元崢則是辯才無礙、學富五車的儒者,能一眼識破貪官污吏的心思,揭發阻謀反掌間事耳,還能出謀劃策解決水旱澇災、百姓流離失所這類的大難題,就差額頭沒刺上“治世能臣”四字。
藏林先生和他們不一樣,是應風色最喜歡的類型,逼格之高簡直是突破天際。
他在《說巡北》出現的次數不多,也非郎中形象,多是遊方相士或占卜攤主,登場必口佔一詩曰“告太平”,通常是惡霸欺負民女,或順慶爺一行遇險的時候。
面對眼前不知死活的壞蛋,藏林先生吟哦完畢隨手一搖簽筒,抖出一支占簽,上頭說“剝床以足”,對手就會莫名其妙斷腳;說“鳥焚其巢”,便沾火星自焚;若說是“羝羊觸藩”,多半掛於籬笆或某處動彈不得……這已經超脫武學的範疇,活脫脫便是妖法仙術。
蕭大軍師改變天象還得登壇作法,先生只需於無人處——通常是城外曠野某丘頂,說書人必以“雲垂天傾,如聽其請”二句定場——揮動布招,立即風雲變幻;幾次移山倒海逆轉戰局的經典畫外,都有藏林先生悠然行吟的身影,暗示觀眾誰才是關鍵時刻推了世局一把的那個人。
而此人也是整部《說巡北》中,最早稱順慶爺有皇命在身者。
面對板起臉來斥其居心的定王,神秘相士總是不厭其煩地要他負起拯救黎民的責任,於一次次飄然遠去間,吟出對順慶爺的天命期許和治世想像,折服順慶爺身邊那些原本質疑他的要角們,得到書中之人“先生隱葉於林,乃真大隱也”的至高評價。
這樣的角色不是軍師,做不得文武臣僚,而是天使——上蒼派來宣達主角天命的使者。
他的話就是天意,無所不能卻不可過度王涉,只能默默引導;主角功成之日,便是他歸返星位之時,比什麼萬軍大將、神機軍師都要厲害百倍。
應風色和龍大方開始認真讀詩背詩,全是因為他。
自從知道“潑天風”最終沒能嫁給順慶爺做皇后,頓時失去了對主人公的代入感,橫刀奪愛的袁賤男更是沒人肯扮,不如做神仙罷!藏林先生多神氣,占詩退敵又不用煩惱紅顏綠樹頭,這才叫世間高人! 只是萬沒料到,本人是生作這副模樣。
說是“初老”,應風色其實無法斷定藏林先生多大年紀,袁健南對他自稱“小弟”,那是將屆耳順了,然而燕髭男子眸光爍亮,指掌有力,舉手投足從容穩健,要不是穿著儒服長褙子,兼且髭眉之末微帶星霜,頗見風塵,說四土多近五土也沒問題。
此等健壯來自養生有道,而非武功修為,證據之一就是他為應風色推血過宮時未使內力,這對醫武合修之人如莫婷來說並不合理,徒然事倍功半。
且他掌心裡的繭子也不是練兵器掌法所生的模樣,更像勞動所致。
應風色早過了崇拜星君下凡的天命使者的年紀,“藏林先生連武功都不會”不致使他失望。
擁有洞穿世局之能的無名醫者,毋寧更令人欣賞。
何況藏林雖不甚起眼,落坐板凳推拿時,不知為何予人一種龍盤虎踞似的氣派威嚴,彷彿慣受仰望,隨意一坐便是峰頂是核心,致令蓬蓽瑩然,分映其輝。
“……多年不見,嚴兄寶刀未老,仍是這般烈如焰,冷如冰。
”藏林先生喃喃道,虞龍雪面露憂色,卻被丈夫按住手掌,欲言又止。
袁健南轉頭道:“小兄弟傷得重不重?若須名貴藥材救治,我夫婦倆定負責到底,先生儘管吩咐。
” 藏林先生回過神,笑著搖搖頭。
“這小子壯如牛似,再挨兩下也沒事,用不上什麼金貴藥材。
”指節棱凸的瘦長大手一拍少年的胳膊,笑道:“去廚房喝上兩大碗水,慢慢喝,不要急,但得喝足。
阿豫你瞧他喝,莫喝少了。
”黑襦少女點點頭,領著應風色同往廚下。
茅屋甚小,隔著吊簾仍能清楚聽見屋裡說話的聲音。
藏林先生問道:“他還作惡夢么?”應見袁氏夫婦點頭,接著又問:“多久一次?”袁健南苦笑:“不方便問,任公很少同人說話。
是了,阿妍,任伯跟你說過他作夢的事么?”阿妍似是一愣,也說沒有。
應風色暗忖道:“原來‘任伯’姓嚴,那就未必是任姓之任了,也可能是同音別字。
”眾人進屋后便沒見那持旱煙的跛腳小老頭,既知此人本領極大,神不知鬼不覺離開也不奇怪。
他端著海碗伸長耳朵,邊喝邊聽。
袁健南久病纏身,連他都看得出,虞龍雪自是千方百計想把救命菩薩請回家,替袁祐去疾延壽。
誰知倆老男人打開話匣,一路從江湖聊到朝堂,聊得酣暢淋漓,簡直是重逢恨晚;藏林不望聞問切還罷了,袁健南自己居然也絕口不提治病之事,急得妻子如熱鍋螞蟻,想打斷又沒膽子,坐立難安。
應風色望出簾隙,虞龍雪恰好側身以對,又顯出不同於原本“苗條修長”印象的別樣風情:腰肢仍是少女般薄薄一圈,連坐著也未見余贅,已逾而立之年的胸乳屁股卻甚豐滿,透著婦人的豐熟韻味。
硬料的裙筒全壓不住坐姿屈起的、結實的大腿肌,裙布浮出潤滑如水的修長曲線。
她臉小而頷尖,腮幫骨銳如刀削,是天生顯瘦、甚至該擔心太瘦,以致稍嫌孤寒的程度——這點阿妍才是恰到好處,巧致的完美瓜子臉蛋穠纖合度,難再增減分毫。
但歲月補起了虞龍雪的小小缺陷,緊俏的腮頷線條仍在,卻添了幾分肉感,肌光柔潤,不經意透出養尊處優的貴氣,隨著觀者的視角轉移,不住在少女、女郎和輕熟美婦間恣意變化,魅力豈只增加三倍?怎麼都看不膩,處處有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