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龍舞 - 第352節

“化境心流”……總有那麼一天,我們定能做到。
“……那就來罷!”獰惡的箭鏃如雨攢至,應風色嘴角揚起,動心即出。
(赤龍漦,發動!)“無界心流”與血髓之氣齊齊作用,剎那間視界里一片赤紅,萬籟俱寂,所有流動之物忽然靜止,只有應風色的身體和意志仍在正常的時間流速內。
他從距離周身不到三寸、減速至幾乎不動的箭雨中一躍而下,踏上實地。
若非機緣巧合得此殊能,哪怕他身負內功、狀況完美,下一霎眼也只能淪為刺蝟,慘遭幾土枝利箭撕碎身體,死得苦狀萬分。
他本想回頭打開後院門扉,瞧瞧屋裡的狀況,但得到赤龍漦和“無界心流”的過程若教會他什麼事,就是“好運厄運僅一線之隔”,永遠別託大,永遠別作死,危險只在脫離后才不叫危險,沒什麼比安全更重要。
雖對阿妍有些抱歉,這當兒走才是上策,既知她是袁氏義女,再找不難——青年數著心搏,正欲遁去,忽見牆邊倚著一名略顯佝僂的小老頭兒,青衣小帽作僕從裝扮,拿了桿旱煙,煙鍋里紅絲透亮,但老人的側臉沒什麼肉,活像髑髏上貼了層皺皮,看不出是吸還是吐,也算奇事。
應風色隱生不祥,想悶著頭掠過,赫見小老頭轉過一隻濁眼,與他對上。
應風色一驚,還想是不是看錯了,布滿血絲的濁瞳已“唰!”追著轉來,一股大力將他掀翻在地,急速失衡的結果,應風色鏟著地轉了大半圈,內臟像要被壓爆似;虛疼之間一股腥咸溢出口鼻,渾身無處不痛。
視野一黑的剎那間,應風色靈光閃現,忽意識到老人對付他的方法雖與滿霜不同,效果卻幾乎一樣好。
她在身側布滿真氣,這是陷阱流,而小老頭兒只不過是在必經之路上撥了他一下,讓他失去平衡而已;剩下的,光靠失控的極速便能收拾了他。
應風色在渾身磕碰的疼痛中恢復意識。
小老頭提他后腰,一跛一跛走過後院,回到茅屋,應風色的口鼻——可能還有眼耳——滴滴答答地墜著血珠,就這麼蜿蜒了一地。
“他……任伯!”阿妍倉皇的聲音從前院里來,恐被姨娘看破與毛族少年的關係,未喊出韓雪色之名。
被稱為“任伯”的跛腳小老頭不發一語,扔破麻袋似的把應風色摜在腳邊,靜立在廚房的吊簾前,與屋外的虞龍雪呈包夾之勢。
簡豫……不,該說是玉鑒飛的本領尚且不知,但這任伯是比虞龍雪更深不可測的高手,兼有院外高處的強弓伏擊,“紅蝠鬼母”眼看插翅難飛。
“交出嬰兒,別耍花樣,我饒你不死。
”虞龍雪寒聲叱罷,嘴角忽揚:“別誤會了,其實我很想找個借口不這樣做。
世上有些人就不配活著。
” 茅屋牆底插著第二枝羽箭,應是適才離屋之際,虞龍雪松弦的那一射,落點與第一枝差不到兩寸,深淺一致,可見美婦人控力精準,已至隨心所欲之境。
簡豫仍坐於原處,連姿勢都沒變,很難判斷是她避過了箭,或虞龍雪真打著活捉妖女的主意,但無論原本是何盤算,都隨簡豫無意交出女嬰,即將走到至極相對的境地。
墨玉般凝肅的黑襦女子,令應風色本能感到心慌,彷彿明知深不見底的林影間伏有獰獸,卻什麼也看不見,不知哪一霎眼即欲撲來,身畔那宛若枯木的跛腳老頭也是。
兩人的下一動,眼看便是血肉撕裂,劍去刀來;悚栗和壓迫感攫取了青年,即使在降界面對黑山老妖或灰毛巨虎時似都不曾有過。
牆外忽來一陣吟哦悠揚。
“承平久息王戈事,僥倖得充文武備。
” 男子嗓音有些濁啞,以應風色對醫道的涉獵粗疏,也知此人肺帶虛火,痰熱阻壅,應在家中好生靜養,實不該於他人的屋牆外吟詩。
然而聲氣聽著舒心,曠達中自帶軒昂挺拔,不迂不闊,中氣不足底氣足,定是飽讀詩書的大儒,非茶樓評書的腔板可比。
另一人吟道:“……除災辟患宜君王,益壽延齡後天地!”中氣倒是挺足的,卻沒什麼記憶點,如耳畔迴風,倏忽即逝。
牆外弓刀次第垂落,遠處制高點忽不見了箭鏃的金屬鈍光,似不敢以械對之。
兩名初老的男子哈哈大笑,攜手走進柴門,一人錦衣華服,頭戴烏幘高山冠,五綹長須烏灰交雜,相貌清癯,年輕時必是美男子,惟面色蠟黃,肌膚無甚光□,明顯有恙,眸光湛然有神,卻是絲毫不遜於年輕人。
另一人肩背微佝,幾乎察覺不出他比身畔的錦衣儒者高得多,中等身量,皮膚黝黑,燕髭與眉鬢略見灰淡,說不準有多大年紀;白棉袍灰褙子、草鞋綁腿,單肩披著棉布長口袋,背了只與莫婷近似的烏木醫箱,只差未持搖鈴,便是鄉下常見的郎中。
兩人相挽而入,引來兩聲驚呼:“……老爺!”“先生!”俱是女子所發。
只見虞龍雪吃驚回頭,原本不動如山的簡豫匆匆起身,提裙碎步出迎,滿身透著撒嬌也似的小兒女情狀,就是土七八歲的樣子,哪兒有半點“紅蝠鬼母”的妖邪架勢? 錦衣儒者笑顧虞龍雪:“你討了任公和飛燕衛去,我知定是要胡鬧的,不想竟鬧到了先生家裡。
”連連搖頭,說是斥責卻難掩寵溺,彷彿面對的是坐地撒潑的寶貝女兒,又氣又好笑。
虞龍雪自是不服,但“先生”二字如緊箍咒般兜頭落下,明白自己闖了大禍,歙著小嘴兒嚅囁半天,既不敢反口,又拉不下臉道歉,頓有些進退維谷。
錦衣儒者倒捨不得讓她太難堪,掂量著教訓夠了,對阿妍招手。
少女識趣地上前挽住姨娘,乖巧道:“姨父好,前輩好。
我叫阿妍,與二位尊長請安。
”說著福了半幅。
虞龍雪被她挽住手臂,只能跟著行禮,小聲喊了“先生”,話匣一開,彆扭漸去,低頭道:“多年未見,先生沒怎麼變,袁祐……我家老爺卻無先生的本領,也是我不好,照顧得不周全。
天可憐見,讓我夫妻倆又尋到了先生,望先生……袁祐他……”眼眶一紅,倔強地咬唇抿嘴,硬撐著不在眾人面前掉淚,這模樣竟倍添麗色,令人心癢難搔。
——果然是他! 本朝名臣袁祐袁大人致仕多年,如今便沒六土也五土好幾了,猶有如此風采,廿年前意氣風發時,娶得虞龍雪這般尤物嫩妻實不意外。
畢竟“健南先生”如雷貫耳,下里老嫗亦知,也是《說巡北》里的傳奇人物。
應風色在心裡嘆了口氣,正式向童年遺憾作別,卻聽那錦衣大儒袁健南呵呵笑道:“阿妍乖。
姨父給你介紹,這位乃是當世奇人,若其有意,大名傳遍天下不過反掌事耳。
錐囊之才而欲無名,才是最不容易。
” 郎中苦笑搖手。
“承休兄這般取笑,令嬡會當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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