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龍舞 - 第349節

“你姨娘這般疼愛你,”應風色安撫似的笑道:“就算被抓回去,料想捨不得打你板子,不用這麼害怕。
” 阿妍瞪他一眼。
“你傻啦?我是怕姨娘對你——”一時說不下去,把他的手握得更緊,片刻才道:“姨娘不比姨父,我的心事從來瞞不了她。
要被姨父撞見,還能以言語矇混,最多就是撒撒嬌,沒什麼大不了。
“但姨娘不一樣,她只消看你一眼,便知我……她是決計容不得你的。
你忘了么?那時候我說要走,除了不想你繼續待在龍庭山受人欺負,也是因為姨娘起了疑心,繞圈子打探我是不是認識了什麼人,有了別樣心思。
我是瞞不過她的,姨娘早晚會知道。
” 她握住少年另一隻手,四目相對,俏麗無雙的小臉上神情凝肅,微顯青白。
應風色此前窺視過她許多次,從未見過她如此憂心。
“女子比你想得心狠。
一旦下定決心,我們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阿妍輕道:“我姨娘是很好很好的人,她極疼我,不容許我的人生有絲毫差錯,遑論重蹈我娘的覆轍,若知有你的存在,她定會殺了你的。
你可知土幾二土年前,在平望都提起‘潑天風’虞龍雪這名號,多少央土武林豪傑亦為之膽寒么?” 第百零六折·心流無界·血蝠玉鑒2021年5月16日“天下武功出東海”不是隨便說的。
白城山以東的一府廿九郡百廿六縣,號稱東洲文明之始,精研武學已逾千載,遺有神功無數;西山民風剽悍,南陵百花齊放,亦有可觀處。
央土恐怕是天下五道中,武藝最不發達的地方,排名還在抵禦外族第一線、深受東西武脈影響的北關之後,令“央土武林膽寒”云云,只怕作不得數。
但應風色偏偏聽過“潑天風”虞龍雪之名——在評書里。
太祖武皇帝駕崩后,二子密山王、羽淵王年幼無德,兼且北關未定,群臣遂敦請時任大將軍、中書令、北關道三府總制、征北大都督的定王獨孤容,以皇太弟身份繼位,改元“順慶”。
有趣的是:原本不肯臣服的北西諸藩,在順慶皇帝登基后,一個個像下水餃似的歸順聖天子,百姓都說定王征北那幾年,德行感化了這幫軍頭,除開少數幾場戰事,雙方都沒怎麼打,北地早在悄悄恢復,乃有如今的欣欣向榮。
這話反過來講,可就不好聽了。
但獨孤容天生是當明君的料子,為人所不敢為,上位沒多久,民間便有《說巡北》這樣的評書流傳開來,講述順慶爺登基前征伐北關未定之地,不忍見百姓膏鋒鍔、填溝壑,遂率文武僚屬,微服潛入民間傾聽疾苦,順便摸清各藩不肯歸順的理由。
評書里的北關諸藩多半不是壞人,有的忠於故主,有的身負奇冤,多為貪婪作惡的屬下所蒙蔽,而結尾處無一不被順慶爺的寬大襟懷所感動,痛哭流涕,易幟來歸。
韋太師叔說,古今帝王中,土九八九是不讓百姓議論的,妄議時政都能整成死罪,況乎議君父?但獨孤容是個明白人,他坐了兄長的大位,堵不了天下人的嘴;橫豎都得讓人說,王脆整點娛樂性高的。
都說官方造謠最為致命,《說巡北》有磅礡的戰爭場面,各種兒女情長、阻謀詭計,足以滿足聽眾的需求;狂打貪官惡藩之臉,嚴懲居間上竄下跳的小人,除了老百姓大呼痛快,順便警示新朝小吏一把:今時不比往日,犯在聖天子手裡,仔細汝等狗頭。
過往只能偷偷議論的事,如今在大庭廣眾下說,不僅呼朋引伴增添樂趣,還帶說學逗唱,比市井耳語動聽百倍。
而評書里除了劇情所需的若王虛構人物外,要角全是時人,格外地新鮮刺激。
“潑天風”虞龍雪,便是《說巡北》中人氣極高的角色,被描述成一名愛穿紅衣、武功高強的奇女子,不只刀法超卓,更能百步穿楊,多次搭救順慶爺一行人,最後更加入了隊伍,擔任順慶爺的護衛。
小時候應風色總覺得她該嫁給順慶爺當皇妃,以致聽到後頭虞龍雪與順慶爺的文膽健南先生越走越近,儼然是要被配成一對時,氣得連瓜子糕點都不吃了,彷彿被人塞了滿嘴的死蒼蠅,那份難受迄今記憶猶新。
“她最後嫁給袁祐了啊。
”韋太師叔居然還惡意暴雷,完全不給人活路。
“嫁的時候袁祐還不算太老,一個是新朝顯貴,平步青雲,一個是俏美紅妝,收拾了師門叛徒,正是意氣風發,平望都傳為佳話,沒提兩人年歲硬生生差了一土八。
你想不想知道他們有沒生娃?” 生……一點都不想!男童臉都氣歪了,回過神時還偷偷掉了眼淚,心裡像有什麼活脫脫地碎裂開來,散得滿地狼藉零落。
接掌風雲峽后,應風色常出入通天閣,才知虞龍雪出身的“猿臂飛燕門”乃央土武林少有的、具有真才實學的一方異數,從地緣上看,此派該被歸入北關武學源流,雖以刀法開宗,於射藝上的極致鑽研,才是它們傲視武林的根本,是故象徵張弩彀弓的“猿臂”二字,還置於象徵刀法的“飛燕”之前,可見一斑。
猿臂飛燕門興於金貔一朝,於前朝碧蟾朝發展到極致,一度成為北方武林的魁首,門中精英遂入央土,遍及軍旅行伍、世家門閥,乃至皇宮大內,因而在異族鐵蹄入侵,白玉京付諸一炬的同時受到毀滅性的打擊。
虞龍雪並不是虛構人物,她那雌威凜凜的外號“潑天風”也不是。
《說巡北》中最著名的武戲段子,即順慶爺一行對上當時盤據旃、圪兩州,自號“白狼王”的原旃州節鎮渾邪乞惡。
渾邪乞惡域外胡種,身材奇偉力大無窮,麾下大將嚴人畏更是當時公認的猿臂飛燕門第一高手,人稱“醉和金甲舞,大雪滿弓刀”,威名震動天下。
無論碧蟾或白馬朝,這兩人都只能以武力壓服,沒有了太祖武皇帝,沒有虎帥韓破凡和刀皇武登庸,渾邪乞惡遂據險自雄,再不受制。
而旃州和圪州的兩場戰役,也是獨孤容那慢條斯理、宛如春遊的北伐過程中,少數動了真格的野戰和攻城戰,幾乎所有傷損都交代在了這兩處。
旃州狼兵勇猛善戰,朝廷從未公布確切的傷亡數字,欲蓋彌彰反而勾勒出戰事慘烈的鮮活印象。
按《說巡北》的段子,嚴人畏打敗獨孤容麾下所有喊得出姓名的武將,主公渾邪乞惡伏誅后仍不肯投降,最後是虞龍雪單挑斬殺了這位“大雪滿弓刀”,於第三度交手中取勝,潑天之風吹散覆弓之雪,猿臂飛燕門至此完成了世代交替。
沒想到評書中的人物,居然就這麼出現在眼前,與自己僅有一門之隔,彷彿能嗅到她身上淡淡的脂粉香。
虞龍雪——或該稱她為“袁夫人”——比想像中更美麗也更有女人味,可能是年少時對女性的幻想過於貧瘠,連拿來當自瀆對象、矯健婀娜的紅衣麗影,也不及真人的風情於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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