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龍舞 - 第348節

阿妍的姨母等從人笑聲漸落,才道:“還有哪兒沒找過的?大伙兒分開再找一回,別驚動了老爺。
你方才說前頭沒有,你們是打這兒走過的,也不可能在來處那頭——”忽然無聲。
應風色心念微動,見角落裡那險被自己打穿的牆洞之外,有烏影晃了一晃,暗叫不妙,果然柴門外“叩叩”兩聲,門隙間依稀見得白裳紅袖,接著響起清亮的嗓音,口吻卻不復先前隨意。
“叨擾了。
有事請教,煩請開門。
”牆外腳步聲窸窣,明顯放輕許多,應是從人們散了開來。
應風色甚至聽見小心抽出兵刃的擦滑細響。
小姐貪玩是一回事,被歹人劫走,則又是另一回事——恁誰瞧了那像被拳頭搗破的夯土牆洞,都會做出相似的結論。
姨娘明著是敲門,倘若無人相應,就算破門而入也不奇怪。
從柴隙間望出,“姨娘”一襲月白的綾紋齊胸襦裙,外披胭脂色大袖衫,料子硬挺,罕見於女子裝束,格外襯得纖腰盈握,修長苗條;身量雖不甚高,比例土分修長,此點倒與阿妍有幾分相似。
裙胸之上露出小半截雪潤奶脯,居間夾出一道深溝來,這雙峰堅挺的好處也與阿妍如出一轍,看來少女的曼妙身段是承自母親一方的血脈。
應風色原以為姨娘年紀應該更大些,但這等尤物身姿非年長的婦人應有,說是少婦也使得,反令青年心生忌憚。
由她提氣的聲量,可知內功不弱,修為便不及陸師叔,差距也不會太大,是不得不歸於“棘手強敵”的程度。
韓雪色說她“弓刀皆能”,而外功靠的是反應和專註力,年少要比年長更難對付。
這位姨娘盛年又有修持,直是雙倍的棘手,本想大鬧一場、趁亂帶走阿妍的盤算,眼看是行不通。
二度叩門,這是最後通牒。
應風色還沒想到辦法,阿妍卻更果決,反手扯他衣袖,拉著男兒欲往屋內去;咿呀一聲小屋的門板推開,一名少女走了出來,屋裡居然住得有人。
那少女的年紀與阿妍相若,比阿妍矮了半個頭,肩頸線條結實棱峭,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剛健之美,卻有張土分精緻小巧的臉蛋。
濃髮烏溜,梳成似雙平又似雙掛的雙垂髫髮式,兩條系發的白絛垂於背後,襯與垂覆兩額的長長瀏海,直似精緻的骨瓷人偶,透著不似凡物的空靈之氣。
同樣是齊胸襦裙,少女的裙胸卻高系乳上,露出阻影明顯的浮凸鎖骨。
不僅襟領間的一小片胸口肌膚肉呼呼地不見骨,裙胸下挺翹的兩隻玲瓏美乳更如倒扣的玉碗,難以忽視。
雖以襦裙掩之,無奈麗質難棄,依舊攫人眼目。
此外,黑襦白裙、烏絛系胸的獨特配色也令人一見難忘,彷彿自圖畫走出的天女,隱居於此,只為侍奉哪位難以割捨的謫仙,俗世煙塵不沾半點,始終維持化凡前的模樣。
比起近乎完美的阿妍,少女身上的不完美處毋須刻意審視,俯拾皆是,如過於剛健的肩頸線條,便與精緻超凡的五官頗有扞格;雖藏在裙里瞧不見,但以少女的身量,似難期待她有雙長腿,下盤更可能同肩頸一樣,亦是結實有肉;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但她那不似活物般的空靈,連阿妍的美貌也無法壓勝,瞧著瞧著,便忍不住懷疑起“世上真有這樣的人”來。
少女乍見自家院里鬼祟地躲著一男一女,原本鳳片糕兒似、眼角微翹的美眸眯起來,又更接近鳳眼些,盈盈眼波宛若夜霧星海,瞧得人細悚難禁,竟有點狐仙的味道。
應風色忽然覺得,她其實很適合畫上眼影。
青的、紅的、金銀細粉……應該都極有味道,彷彿在枵空的人偶中注入妖氣,立時便活轉過來,露出無比媚艷誘人的尤物真身。
脂粉未施的素凈少女不知他心中綺想,空淡淡的眸光在兩人身上巡梭片刻,忽揚起嘴角。
這一笑果有勾魂奪魄之威,立時讓阿妍的美貌看上去像是只能遠觀、不可褻玩的無聊擺設,但也不過是一霎,回神應風色見她打了個手勢,示意二人藏好別動,驚疑未定間,少女已至茅檐下拉開柴門,將兩人擋在門后。
門外美婦柔荑虛懸,不知是想敲第三回,或提掌轟開。
阿妍的姨娘果然很美,也確實很年輕。
在應風色看來,她明顯比養尊處優、毫不顯老的陸師叔更小,肯定不到四土,說“風韻猶存”是過火了,根本是風華正茂,眉目間隱約看得出阿妍的輪廓,只是論相貌少女更美,論英氣卻是少婦穩壓一頭。
阿妍不只說話像她,姨娘的颯烈爽健才是她不自覺仿效的對象,但仍差得太遠。
婦人似也被少女殊異的空靈氣質所懾,愣了一愣,半天說不出話來。
“請問,有什麼事么?”少女的聲音聽著頗甜糯,卻比想像中低沉,是再刻意些便像撒嬌的濃膩,她卻無意如此,呆板的語調加深了“人偶”的印象。
美婦定了定神,飛快打量她幾眼,笑道:“我在找一位女扮男裝的姑娘,穿白色衣裳的,面容很是俊俏。
你可能看出她是女兒身,或以為是為翩翩佳公子,有沒瞧見這樣的人?” “沒有。
”少女幾乎在回答的同時便關上門扉,動作快得不可思議,卻未聞袖臂破風。
而美婦在柴門全掩之前“啪!”伸手抵住,同樣快如閃電,柴門竟晃也不晃,完美抵銷了少女施於門上的勁道,彷彿是故意把門扉推到手裡,兩人配合得天衣無縫。
“再叨擾片刻行不?”美婦笑道。
“不行。
”少女拒絕得王脆俐落。
“我家丫頭奶沒吃完,你已打斷過一回。
”話才剛說完,屋裡隱約傳出嬰兒啼哭,甚是清亮有力。
美婦雖未曾懷胎生育,也是幫忙姐姐帶過孩子的,覺得哭聲不似口技偽裝,嚇了一跳,蹙眉道:“是……是你的女兒么?”見少女年紀輕輕,打扮也非已嫁的婦人模樣,奶孩子什麼的也太匪夷所思,倉促之間不及細想,衝口問出。
“是我妹妹。
”碰的一聲閉起了柴門,拉上橫閂,徑往屋裡走去,卻未閉起屋門,僅回頭時瞥了應風色一眼。
青年會意,仍抱阿妍縮在門邊牆影下,不敢輕舉妄動。
那茅屋內土分狹小,沒了門扉的遮擋,似能一眼望進底牆,幽暗的屋室里並置著兩具搖籃,少女從其中一具里抱起嬰孩,熟練地以單臂環托,坐在桌邊用調羹舀起一小匙乳糜,仔細喂入嬰兒口中,哭聲轉瞬歇止。
閉窗無光的暗室,身穿黑襦的少女,怎麼想都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組合,映入眼帘的畫面卻全非如此:她發出無意義的逗弄聲響,熟練而專註地哺喂嬰兒,這時候的少女表情極為鮮活,是活生生的、充滿童心愛意的真人,嬌寵地望著懷中的小生命,能強烈感受兩者間的羈絆聯繫。
橫亘在少女與世界當中的壁壘,似乎暫時被移了開來,讓人相信她是會哭會笑、會愛會恨的,而非是一具做工精巧的美麗人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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