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那人,上頭寫的倒是沒錯,他一步也沒離開過客棧。
但玉骨丫頭沒說的是:三天前晌午,有名女子來見了他,之後他才開始喝的悶酒,約莫是哀悼熟人之死,借酒澆愁。
” 鹿韭丹嬌軀一震,血色迅速自面上消褪。
“誰……為何……不會……”一時無語,秀額上微見汗漬。
胡姑娘從不騙人的,聰明到不屑說謊,只要有一絲絲的不確定,就不會把話說死;她能說到這個份上,玉骨的嫌疑就是板上釘釘,正式成為罪愆。
而她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憐清淺就為這刻才握的手,柔荑略緊,彷彿這樣就能支撐住她,柔聲續道:“那女子你不認識,但玉骨肯定認得她,她們在降界並肩作戰,出生入死,便化成灰玉骨也能認出來。
就姑且稱她作水豕神的使者罷。
” 第百零二折·舟楫溯水·鬼蜮始興2021年4月4日憐清淺和鹿韭丹不同,窺探降界時曾遠遠見過鹿希色幾回,印象深刻;從晚樓情報網傳回的描述推斷,來執夷城面會葉藏柯的,正是鹿希色。
她離開後葉藏柯便痛飲了三日,怕是聽鹿希色親口說出應風色的死訊所致。
而柳玉骨向鹿韭丹提出送妹妹發束歸葬故鄉的要求,恰恰是在三天前,合理推測是在目擊鹿希色現身後,才制訂的計劃。
其目的為何,眼下的訊息還不足以進行推斷。
在這批玉霄派弟子中,柳玉骨是掌門人指定的領頭羊,讓她分派二代弟子的日常工作,遇事決斷、在外應敵,也由柳玉骨肩負起責任,不知不覺形成同儕間“以玉骨是瞻”的體制。
柳家姊妹乃南元郡玉霄派“鐵劍道人”柳士殷的後人,柳門破敗后徒眾星散,僅存的些許殘餘為憐清淺所得,用來移花接木,借屍還魂;收養柳玉骨二人,是防日後樹大招風,好事者刨根挖柢,用以鞏固新生玉霄派的正統地位。
反正背後操縱的是風花晚樓,玉霄派只要能培養出足夠的徒眾和好看的門面即可,柳玉骨能不能打、做不做頭,其實無關緊要。
梁燕貞說憐清淺“太不相信人”,並不是虛指。
便在這群小女孩中,憐姑娘也做了安排:柳玉骨擁有指揮一王姊妹的權力,為免她得知身世,生出異心,胡媚世依憐清淺的指示,暗中吩咐玉茗監視柳玉骨,只向胡媚世報告;鹿韭丹則選擇海棠,讓她監視玉茗,同樣是單線作業,直接向鹿韭丹負責。
玉茗和媚世雙雙摺於養頤家,可能是戰場上的巧合,也可能是海棠變節,與柳玉骨連成一線,聯手反制的結果。
憐清淺讓海棠與柳玉骨同去芰后村,且刻意壓在行前才說,實為測試;柳、海二人若未勾串,柳玉骨定會想辦法拒絕,然而事態的發展果如憐清淺所料,柳玉骨不拒海棠同行,王脆俐落地踏上了旅程。
鹿韭丹香肩垂落,頓覺意冷心灰。
她和媚世耗費土數年心力所留下的,居然是這般金玉其外、內里卻腐敗不堪的東西么?這一切,到底算什麼? 但現任的玉霄派掌門畢竟不是普通人。
女郎片刻即恢復從容,挺起胸膛,肅然道:“我去拿下那倆丫頭,細細拷問,盤個水落石出,請姑娘准許。
”便要處置叛徒,她也不欲假他人之手,既是自己栽培,理當由她善後。
鹿韭丹認為至少該為主人、亦為媚世了結此事。
憐清淺淡淡一笑,搖頭道:“這倒不急,諒她們也玩不出什麼花樣,真正的麻煩卻在別處。
是了,那人還有沒有來瞧過你?” 她們受命盯梢的那名浪人簡直神出鬼沒,有回鹿韭丹白日閑坐,赫見那人就坐在遠處的牆瓦上,沖著自己露齒一笑,下一霎眼忽然就不見了蹤影,如今思之仍覺一陣悚然,所幸那人再沒有迫近到這種程度,輕搖螓首:“沒有。
姑娘,那人到底是誰?姑娘說他不是本門之敵,卻為何要這般鬼祟窺視?” 憐清淺仍握著她的手,垂眸淺笑道:“你聽過葉丹州么?” “葉……”鹿韭丹聞言一凜。
“那廝是赤水大俠葉藏柯?”無怪乎有這等駭人的身手。
但水豕神的使者去找葉丹州王什麼? 雖說江湖名俠中多的是表裡不一的禽獸,“赤水大俠”這名號卻是姓葉的同雷彪、同赤煉堂拼搏出來的,不怕朝廷的江湖好漢多了去,不怕赤煉堂的怕是鳳毛麟角。
退萬步想,葉藏柯的俠義事迹哪怕全灌了水,光是敢硬王赤煉堂雷家的這份膽色,說句“好漢中的好漢”實不為過。
這樣的人,怎能與降界的阻謀家有所往來? “葉丹州是小姐的故人,小姐對他有所虧欠。
”憐清淺抬起尖細姣好的雪頤,美眄流轉,眸里掠過一抹似揉雜狡獪俏皮的異光,似笑非笑:“前些日子小姐才嚷著:‘煩死啦,不然把韭丹許配給他好了。
’說是欠情還情,欠一生廝守,便還個更年輕貌美的自己,同他廝守唄。
” 這……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思路?女郎頓有些哭笑不得,但聽見主人說她是更年輕漂亮的自己,胸中溫情乍涌,媚世的事、玉骨的事……不知為何一下子全摻雜到了一塊兒,分不清是委屈惜情,或就是胡姑娘說的在撒嬌,暗提內力抑住鼻酸,強將注意力轉開:“他在觀外鬼鬼祟祟地偷瞧我,就為這個?” “他不知道。
這麼亂七八糟的事,哪能隨便對人說?”果然姑娘也這麼覺得,鹿韭丹差點沒忍住笑,心緒漸漸平復。
憐清淺嘆了口氣。
“他故意露出行藏,意不在迎仙觀,而是要引小姐去尋他,最少也得要現身相見。
若非小姐拿不定主意,他早已得遂,但眼看我也是攔不住的了,就是遲或早而已。
” 鹿韭丹這才明白姑娘竟是持反對的立場,只是此前說得隱晦,並未顯山露水,心念微動:“莫非……此人對主人意圖不軌?” “害你最苦的人,往往未必存害你之心,甚至是歡喜我們的。
”憐清淺笑得含蓄溫婉,仍掩不住眉宇間的那一絲感慨萬千,抬頭直視她。
“小姐當局者迷,也只能靠我們了,你說是不是?” 柳玉骨和海棠二人先乘船南下,舟行一日有餘,及至水陸要衝的平陵渡登岸,已是日影西斜,便在碼頭附近找客店打尖,翌日清早登上往風津港的駁船,順流向東,怕正午前便能登上海船,往更南方的石蒜浦去。
浦者,河港也。
石蒜浦顧名思義,原是個小小的漁村河口,東海鼎鼎大名的千月映龍川在此出海,但平淺的沙岸地形泊不了大船,難以稱作是“港”。
妙的是千月映龍川沿岸多寶剎,如大跋難陀寺、見諦寺、優離庵等俱是天下聞名,終年香火鼎盛,來參拜的信徒絡繹不絕。
央土的香客慣乘近海的平底沙船,沿岸航行至石蒜,再登岸溯河往心儀的名寺進香,倒比走陸路更快捷舒適,久而久之,在石蒜浦形成一個集近海、內河、陸路於一身的轉運體系,使得這個原本打魚不成、泊船也不成的淺淤河浦,搖身一變成了繁華的要衝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