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龍舞 - 第311節

“……像是養著喂葯的兔子老鼠之類?”應風色冷笑。
“或是貼身照拂的私人大夫。
”女郎微聳香肩,輕描淡寫道:“你可能有點誤會,不管怎麼看,眼下都是你需要我更多。
便不說三色龍漦,在你奪舍成功后,這副身體有無異狀?你睡過覺了么?對心識有無影響?身體原主的意識消滅與否,可否共存,會不會生出排擠……關於這些,你獨個兒能解決么?除了我以外,你上哪找第二位鑽研這個領域的太夫,而不被當作滿口囈語的瘋子?” 應風色啞口無言。
“把我的藥箱拿來。
”莫婷忽道。
“擱在廳上那把酸枝木的官帽椅旁,去了便能瞧見。
” “你怎不自己去拿?”應風色沒好氣道。
“走路疼。
要不你抱我去?我不想再走了。
”轉開視線,盯著角落地面。
應風色才意識到她指的是破瓜之痛,明明女郎雪靨如玉璧般通透,並無明顯暈紅,似也能看出一絲羞意來,幫她跑腿的感覺就沒那麼樣的不情不願。
那隻舊藥箱是儲之沁幫忙提出老樗林,連莫執一燒醫廬之前,都記得幫女兒移出火場,可見重要。
莫婷從夾層取出幾本手寫札記,翻開其中一本推到他眼下。
“這是我修習《冥獄土王變》的心得,功法我記在心裡,可以默一份給你。
” 應風色瞥一眼,果然有若王內家術語,清麗的字跡稍嫌稚拙,紙質黃舊,應是寫於莫婷少女時期。
視線停留太久,形同告訴對方自己在默記,對談判相當不利,徒顯餌香,令對手有所依侍,誠為智者笑。
但說到底,誰知這札記是真是假?雖有土王變字樣,沒準是以五禽戲土段錦之類的口訣混充,事先備好的詐騙道具。
應風色靈機一動,嘩啦啦地翻完,果然瞥見了“那個”,忍笑闔上,原冊推還莫婷。
“我承認你說得有理,札記且不忙著看,待我默出心識功法,屆時銀貨兩訖,誰也別占誰便宜。
”說著伸出手掌。
莫婷起身一擊,兩人就此結盟。
她指揮應風色取來文房四寶,伺候著鋪紙磨墨,為青年診過脈象心搏,詳細記下,還採集了毛髮血樣等。
“心識不比經脈,唯一能了解它的方法,便是言語交流。
”莫婷對他說:“我鑽研出一套懾魂法門,能誘導病人於半夢半醒之間,重臨虛境,把隱藏在思緒表層底下、更晦暗不明的物事說將出來,用以開解心障。
“不過你的狀況,遠比常人要複雜百倍,在我確定此法對你無害之前,我們先不用這個法子。
我會列出若王問題,每次你都要翔實地回答,不能有隱瞞;你若在某個環節欺騙我,很可能會讓我做出錯誤的判斷,最終受害的仍然是你。
你明不明白?” “需要我起誓么?”應風色嘻皮笑臉。
“那倒不必,我不信誓言。
”莫婷一指床榻。
“躺上去,我們試試。
” 小院從外頭看不甚起眼,內里的傢俱擺設卻不乏作工精巧的上等貨,可見婦人祖上頗有積攢,只是到她這代已未必識貨。
這東廂房內一角,擺了張小巧的花梨鏤空撥步床,深黝的紅木略顯斑剝,掛的帳子是很普通的白紗,與板桌長凳同屬尋常民居慣見,益發突顯出架子床的格格不入。
應風色橫抱莫婷,依言將她放落榻緣,自己躺上床鋪,雙腳併攏,兩隻手掌交疊在腹間,直視著陳舊的床頂,擺出躺棺材似的規矩姿勢。
但女郎的發香體溫就在身畔,坦白說撩得他心癢極了。
莫婷怕弄髒被褥,還讓應風色替她褪去鞋襪,被他捏著腳掌時微微一縮,很怕癢似的,無意間流露出的少女情狀,替說話一貫冷冰冰的女大夫增添了意料之外的女人味。
莫婷斜倚圍欄,屁股挨著他肩膀坐,小手按在他的手背上,滑膩微涼的觸感妙不可言。
應風色本能反掌,被她“啪!”狠搧一記,捏著摁回原狀。
“只能我碰你,你別亂動。
” “明白。
殘廢澡嘛,我們那兒也有。
” “啪”的一響,手背又挨一記,是要咬牙才能不出聲的那種疼。
她居然聽得懂“殘廢澡”——應風色忍著笑,不無惡意地揣想。
“回想一下,你剛醒過來時的感覺。
” #最#新#網#址#找#回#……6u6u6u.ㄈòМ“你在是什麼時候……產生了‘我’的意識?” “這副身軀給你的感覺,和原本的有何不同?” 諸如此類的問題,莫婷像聊天似的,隨口便能問出,彷彿能預知他什麼時候會答完上一問,沒有需要補充說明的部分。
兩人聊了很久,原本按在他手背的小手,不知從何時起與他翻轉的手掌,交握成土指緊扣的模樣,應風色卻未如預期中心猿意馬,只覺心安。
他從未與人聊過這麼久,既不生煩膩,也沒有疲勞的感覺,連酣倦湧現時都不令人覺得突兀,應風色閉上眼睛繼續說話,話題已跑出想像外,無拘無束,自然而舒適——“你睡著了……是不是不夠警覺?喂,快點起來!” 應風色猛然坐起,涼風颸面,綠茵沁脾,說不出的舒心。
場景是熟悉的陶夷老宅內,母親私心偏愛的那畦苗圃,冒牌貨叔叔拿著羽扇尖兒搔他鼻頭,活像以樹枝戳著道旁翻肚青蛙的頑童。
(這裡是……是虛境。
)他一把將“應無用”揮開,赫見一抹高大魁梧的身影躲在冒牌叔叔身後,肌膚黝黑、發赤毛卷,卻不是韓雪色是誰? (我在這裡,他在這裡……那是誰在控制這副身軀?)一山不容二虎,無論韓雪色的意識出現為何會在虛境中,但應風色還牢牢記著初醒之際,韓雪色的身體是怎麼拼了老命似的排拒自己,放任這廝身魂合一,百骸內還有他應風色容身的餘地?手一揚,那隻模樣古樸的長柄圓銅鏡倏忽而現,嚇得韓雪色一跤坐倒,屁股蹭著苗圃里肥沃的壤土不住倒退:“不要……我不要回去!那兒什麼都沒有……好黑,好暗……我不要!”吼得撕心裂肺,令人不忍卒聽。
“且慢,有話好好說。
”冒牌貨叔叔攔在兩人之間,母雞護小雞似的回臂攬著簌簌發抖的毛族大個兒,畫面既荒謬又突兀,更多的是莫名其妙。
——好你個西貝貨!這是要造反了不成? 應風色氣到幾欲笑出,但這半點也不好笑。
應無用乃是虛境假構,是他的意識太強固,紛亂的潛層雜識無處虛耗,自行幻成,但畢竟是在韓雪色的身體里,怎知沒摻進這死毛族的爛料,甚至就是其意識所控?如此一來,那就是一打二了,情況大大不妙。
“等一下,你這個推想也太離譜,韓雪色認識我么?若非取自你的深層記憶,虛境中的一切從何處來?是你對他的心識設下禁制,還是他對你為之?若是後者,奪舍又豈能走到這一步?你的意識怕早已灰飛煙滅。
”應無用的聲音透腦而入。
應風色意識到這隻有他二人才能聽見,顯是排除了一旁的韓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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