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昏迷五日之久,莫婷貼身照拂,渾身各處都瞧了個遍,這具身軀是不折不扣的韓雪色,沒有易容痕迹,就是韓雪色本人。
莫婷所據必不是在身體上。
門扉“咿呀!”推開,窈窕的身影逆光而入,行走間微帶一絲遲滯,發香幽幽襲人,正是莫婷。
她把門關好,頂起了面向院里的支摘窗,取火茸點燈,拉開板凳落座,與他隔桌相對。
晚風入窗,甚是舒爽怡人,應風色卻沒心思享受。
“不嫌屋裡暗么?” “我不太喜歡光。
”應風色微笑。
“原先那樣挺好。
” 莫婷點頭。
“我以為你會逃走,幫咱們都省點事兒。
” “我沒地方可去。
”這倒是肺腑之言。
“姑娘把忒緊要的物事寄在這兒,不打聲招呼就走,也不太地道。
”指了指心口。
莫婷的武功不知如何,但失去大半功力,便是鐵打的身子也要脫牙崩釘。
若沒有“三色龍漦”這個顧忌,應風色憑蠻力都有把握扼死她。
莫婷只是靜靜看著他。
“問題不變。
你是誰?” “姑娘若是問過令弟,”應風色雙手微舉,笑容滿是無奈。
“相信他能告訴姑娘,在下是貨真價實的韓雪色。
” “啊,原來也還是會這樣。
”莫婷恍然頷首,自顧自的說。
“……什麼?” “就算同聰明人說話,也繞不過這些。
”莫婷看著他。
“你足夠聰明,知道我不是從外表看出破綻,你沒有易容,你就是你原來的樣子。
破綻必在他處。
“常人不容易接受這樣的思路,但你我都不是普通人,我以為能跳過這段,直接用‘你有什麼證據’開場。
看來,是我想多啦。
” (她……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更可怕的是她確實知道。
“破綻必在他處”這句,直接排除了冒偽的可能性。
所以莫婷相信這具身體是韓雪色,她質疑的是心識。
這種就算說給多數人聽、也只會被嘲笑的事,她毫不費力便接受了,且直指核心,沒有半點猶豫。
應風色無法說出“你有什麼證據”,出口形同認輸。
難以言喻的屈辱感和驚恐滿滿地佔據著思路,最後還是莫婷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
“你鼻翼歙張,眉梢微揚,脈搏加快……這些都是心虛的徵兆。
” “等、等一下!”應風色差點跳起來,失聲道:“你套我的話!原來你……原來你什麼都不知道!” 莫婷從容不迫。
“現在知道了。
其實‘你不是韓雪色’這個問題,可以有許多答案:易容術、雙胞胎、失憶、攝魂洗腦,甚至就是長得像的替身,偏偏你對‘破綻必在他處’這句話最有反應。
而這是最後一道確認的手續。
“我最初懷疑你,是在石虎散藥力化散,你……你對我和我娘做的事。
我弟弟看人很准,他說韓雪色潛藏著一股凶暴之性,害怕失控傷人,才苦苦壓抑。
這種凶性,不會以欺凌弱者的方式顯現,麻藥也好、春藥也罷,那時對你的影響已微乎其微;你一恢復自由便即如此,我判斷是出於你的意志。
“你透過侵凌弱小肯定自己,韓雪色不會這樣做,所以你不是他。
” 應風色呼吸粗濃,自己在她的眼裡彷彿無所遮掩,每個微小的動作都不免泄露心思,思之背脊寒涼。
(我在享受她的胴體時,就已被她看穿——)“剩下的,就簡單多了。
”女郎淡然道:“奇宮的《奪舍大法》,天下間最有名的心識法門,同源施展效果最佳,你必是奇宮出身;你見到儲之沁和言滿霜的表情,顯是舊識,她倆的交集除了東溪鎮,只有在降界中,你應與降界有關。
“你抱我離開老樗林,我一路數著你的呼吸脈搏,儲之沁提起那人時你的反應最大,或與之親近,也可能就是你自己。
這個假設至此,可說大致完備,扣除易容術、雙胞胎、失憶、洗腦或是長得像的替身,應為正解。
“我猜得對不,應風色?” 第九四折·雙魂易體·相敬如賓2021年2月9日惡夢若化出實體,大概就是眼前這樣子。
應風色瞠目結舌,也不知過了多久,才結巴道:“你、你有什麼證……”突然閉嘴。
莫婷的表情像是在說“你說出來了喔”,怡然介面:“龍庭山年悠月久,勢力長盛不衰,《奪舍大法》固然名頭響亮,流傳江湖的部分卻是最少也最模糊,全是些胡吹瞎捧、經不起推敲的鬼話。
“像是‘奇宮之主以《奪舍大法》傳承,累積四百年的功力’之類,光想就知道不可能,心識領域尚是一片空白的處女地,連摸石過河的都少得可憐,能讓你管用四百年,代代成功?據我讀過的奇宮斷簡,我猜你這個稀罕的成功案例,在往前一百年裡都是孤證,再前頭則是以指桑罵槐、借古喻今、遣悲抒懷的成分居多,不然就是摻入過多的妄想,沒半點實踐的野心,夸夸其談,完全不具備參考價值。
” 在你心裡,我們奇宮前賢是這麼悲催的一群垃圾么? 不要擅自把你扭曲的想像,一股腦兒扔別人頭上啊! ——應風色很想這樣吼回去,無奈莫婷的批評意外中肯,令他難置一詞。
若無明九鈺姑娘留下的心法,現今九脈間流傳的《奪舍大法》就是篇凝神遁虛的口訣,既不闡釋理論,更缺乏運行的細節,同口誦“阿彌陀佛”的意思差不了多少。
倚之奪舍,除非有過人的悟性,浸淫極深,自行建立起一套能運作的新系統,但又談何容易? 女郎“唰!”一聲抬起頭,直勾勾盯著他,發緞輕晃間,燦若星海的美眸回映著燈焰,似欲懾人。
“你需要幫忙,而我能幫你。
我學醫近土五年,從沒遇過半個大夫把心識當回事兒。
你需要我。
”兩隻白皙柔荑越過桌面,緊握住他的手,眼底閃著與清冷氣質絕不相襯的狂熱,伴隨難以形容的強大威壓。
在這一刻他非常確定她是莫執一的女兒。
應風色甚至覺得,若是吐出個“不”字,女郎無疑會當場支解他,把心識挑出來採樣存放,或許切一切、煮一煮,加點油鹽試試味道,細辨《奪舍大法》到底對他做了什麼。
“這對你……”他不動聲色、但實則頗為費力地抽回手,莫婷才意識到自己半個身子橫過桌面的突兀舉動,迅速回座,淡淡的神情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過,直到男兒開口才又抬起彎翹濃睫。
“有什麼好處?” 她又露出那種“原來還是會這樣”的恍然之色,合情合理似的點點頭。
“也是。
對低層次的人來說,沒有點‘好處’的事他們是無法理解的。
” “……你以為對空氣說話就不算罵人么?” “罵到你的話真是不好意思,我無心的。
我罵人不是這樣。
”莫婷淡淡說道:“我手上有個病人,我治療了他很多年,一直沒什麼進展,任何能了解心識的東西,我都非常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