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殺人?” “只救人。
”莫執一嬌嬌地瞟女兒一眼,柳眉山揚。
“要不我來找你王什麼,沒事拉嘴架么?” 就這樣,莫婷加入了羽羊神的降界計劃。
直到在地宮外臨時搭建的急救篷廬之中,她才見到無面者抬出昏迷不醒、呼吸心跳卻平穩如常的儲之沁,並受母親指點,為滿身淫稷狼藉的少女稍作清理,修補受損的純潔之證——她終於明白母親口中的“後悔”,指的是什麼。
若莫婷拒絕了這份差使,莫執一勢必得另覓助手,才能在一夜之間處理忒多傷患。
如此一來,埋首儲之沁腿間秘處的不知何許人也,有相當大的機會是另一名猥瑣齷齪的男子,即使母親事後定然不留活口,光是想像那個畫面,也夠莫婷不舒服了。
她為救下那不知名之人的性命,及保護了儲之沁二事感到慶幸。
儲之沁帶魚休同回診時,莫婷並未就此事對她進行試探,只不動聲色觀察她的呼吸體態、行走坐卧等,見少女氣色甚佳,似更艷麗可人了些,有著新嫁娘般的煥采,安心之餘,也不免有些疑惑。
儲之沁無疑是有喜歡的人了,這點人情世故女郎還是明白的。
少女把所有時間都用於照顧師父,沒有尋常門派的送往迎來,在避居的東溪鎮內,也不見有什麼討人歡喜的漁埠少年去敲她的屋門。
那人必是她在降界認識,問題在於:那會是誰? 莫婷想起了一個耳熟的稱謂。
應師兄。
當然,最初儲之沁不是這樣叫的,都說“那廝”、“那人”,講到光火處還有叫“那個混球”的,按她的說法,是個眼高於頂、跩得二五八萬,皮笑肉不笑的假公子哥兒,自以為生得好看,滿腹花花腸子不安好心,“……就是個色胚。
”這是她的結論。
“……你在哪兒遇著他的?”總是安靜聽少女叨絮的莫婷不開口則矣,一問便在點子上。
儲之沁慌得亂擰衣角,耳垂紅透,不知是羞是急,或兼而有之,支吾了半晌才道:“就……就以前,反正……就是那樣。
山、山上人來人去的……哎呀,我不記得啦,就……說是以前的事嘛!” 最近儲之沁不怎麼說他了,這是徵兆。
已結合體之緣,何必在嘴上說? 每位九淵使者都有份厚厚的案牘卷宗,載明身體各部特徵,若有胎記、瘢痕便描以精細圖形,五官位置、手腳長短也都用圖文錄得一清二楚,從字跡和繪畫的筆觸判斷,竟出自母親之手,難得她有這份耐心。
卷宗後半是歷次治療、修復與用藥的工作記錄,這部分的筆跡就不只莫執一一人了,而且次次不同,證實了關於參與者被滅口的猜想。
每位使者被下的葯俱都不同,有的從名稱看是振奮精神之用,有的會使人失去自製,變得狂燥不已,甚至還有疑似催情葯的方子,無不貴重難得,是抓普通人試藥肯定蝕本,高手光聽藥名就會先動手殺人的程度。
母親手裡,必定有一部觀察用藥前後反應、寫明增減依據,乃至形成假想的試驗札記,毋寧說此物才是她參與降界的真正目的,卷宗內所載已夠騙過方家以外的多數人,起碼降界首腦並未瞧出端倪。
莫婷翻過那份寫著“應風色”三字的卷宗,但沒能經手此人,只遠遠瞧過母親為他敷裹“冥迢續斷膏”,印象的確是生得好看,便是滿臉血污、雙目緊閉,依舊難掩其丰神俊朗。
儲之沁會喜歡上這等人中龍鳳,也非難以想像。
降界的“活兒”拖延了莫婷收拾細軟夜逃的時日,一天拖過一天。
為不讓母親另覓助手,哪怕使者的數量越來越多、傷勢越發棘手,莫婷仍咬牙一人頂三人用,總是趕在天亮之前,將一切處理妥當。
召開降界的間隔或長或短,但女郎總以“前次人數追加三成”為目標,拚命練習止血、縫合、解毒調復等技術,確保每回降界結束,能穩穩接住儲之沁。
在破解使者的昏迷之謎前,儲之沁是不會安全的。
莫婷需要更多時間。
因此,當莫殊色抱著那名毛族男子衝進醫廬,她驚訝得差點合不攏嘴——表面自是看不出來——她甚至沒讓他知道自己遷到了東溪鎮郊的老樗林! ——是母親。
莫殊色是從母親那兒知道的。
這一切,絕對和降界脫不了王系。
昏迷不醒的毛族男子叫韓雪色,甚至比莫殊色還高半截,據說是韓閥押在龍庭山的質子,是名義上的奇宮之主。
莫殊色說是他的侍從,其實是替身,橫豎在旁人眼裡,毛族就是黝黑、高大、輪廓深邃,外加一頭紅褐捲髮,兩個年紀差不多的外族少年,換身衣裳便能李代桃僵。
“姊,我從沒求過你,但求求你別讓他死掉……千萬別!”已經比她還高、再不復孩童模樣的毛族少年揪緊床沿,油黃的竹榻邊爆出“喀喇”的刺耳細響。
他是怕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才沒握她的手么? 而此前他甚至沒喊過她一聲“姐姐”。
這個名叫韓雪色的男人,是他被送上龍庭山的唯一理由,要是韓雪色死了,他就失敗了……這些年的努力、母親的期盼,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只有他不能死。
求求你了,姐姐,別讓他死……你可以的,拜託了!我不能……母親她……一定、一定要讓他活過來,求求你! 莫婷只是靜靜回望著他,努力抑制著湧上心頭的疼惜與疲憊。
莫殊色放下人,等不到日上三竿,又像風一樣的離去。
失去無關緊要的質子,奇宮或許不已為意,但同時失去質子和替身,那可就大大不妙。
莫婷以為西山使節此際正在龍庭山下,擔心莫殊色迴轉,不免要被追究失職,受到責罰。
莫殊色卻搖頭道:“不會。
西山那廂不管他的死活,只消與山上商議停當,誰來當這個質子都是一樣的,兩邊商量好就行。
但母親就要他,所以他絕不能死。
” 母親“就要他”的理由,莫婷沒有問,不管她有無告訴莫殊色,那都不會是真正的原因,她操弄他靠的不是清晰的脈絡,是更卑鄙更過分的東西。
韓雪色與弟弟的五官確有些相似,連莫婷都有這種感覺,莫殊色或許想過這名潛伏監視的對象,或許真是自己的兄長,母親才會如此在意——這種說服自己與母親有血脈聯繫的臆想,正是莫執一要的結果。
莫婷毫不懷疑母親會偷偷殺死韓雪色,讓弟弟更愧疚也更痛苦,奉獻更多、犧牲更多,直到那女人覺得一切開始無聊了,隨便找個由頭將他拋棄。
莫婷在走到這一步前幸運覺醒,得以脫逃,無奈那孩子還不懂。
她沒法對他說“我們沒有血緣”,說“你、我和她不是一家人”,等少女意識到時,男童四分五裂的心已在這個基礎上重新形塑,不再崩解支離。
她是母親惡意的幫凶,是她讓這孩子打開心扉,而她承擔不起再次粉碎他所有依憑的罪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