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想拿回‘龍雀眼’,我現在就能挖給你。
”喀喀兩聲,似以指甲尖兒輕敲著玉石一類。
應風色與她親密已極,沒見她身上嵌有珠玉之屬,更別提什麼需要“挖”出來的。
龍雀眼又是什麼東西? “鹿石價值連城,這一枚尤非凡品,我本來就打算送給你的。
”冰無葉道:“但也得取出后,你才能兌換銀錢,保後半生衣食無憂。
若信我言出必踐,可暫時迴轉幽明峪,待我為你取出龍雀眼,換一枚新的義眼與你,另外給你準備些金葉,權作上路的盤纏。
” (是……是眼睛!)應風色想起女郎厚而長的滑亮瀏海,總若有似無覆住左眼,鹿希色不喜歡與人對視,眸光冰冷而空靈;歡好時要不激烈索吻,彷彿難以饜足,便是昂頸扭頭,像承受不住似的弓起嬌軀……男兒總以為是雄風之至,擺布得她死去活來,如今想來可能是怕他窺出不自然處,刻意避開左眼。
“我們有這種交情么,主人?”鹿希色語帶嘲諷,忽然“啊”的一聲,擊掌笑道:“以主人的潔癖,此物裝入我眼眶中,血肉交纏,不管再怎麼價值連城,此後主人只要想到它裹滿奴婢身子里的汁水漿液,貼肉煨得溫熱一片,怕是連飯都吃不下,恨不得離得越遠越好,眼不見為凈。
“是了,此物能貯入聲音影像,裝入我體內之後,主人卻一次也未取出觀視,是不是怕見他在奴婢身上奮力馳騁、揮汗如雨的景象?還有歡好時的喘息、啤吟,以及唧唧有聲的濕滑漿響——” “夠了。
”冰無葉打斷她那毫不掩飾的譏誚,淡然道:“我對你母親的遭遇深感同情,或還有一絲遺憾歉疚,但並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多。
反過來說,想離開也沒那麼難,用不上激將法。
既然不願接受我的好意,你就走罷……快些。
” 連在床底下的應風色,都能察覺末尾二字的急促,鹿希色的夜行靴忽消失在視界里,伴隨著輕細的“喀!”窗櫺閉合,那縷若有似無的肌膚香□消失無蹤,猶如一場無跡春夢。
女郎臨去之前,依稀聽見她喃喃道:“……真能走得了么?”透著難以言喻的自嘲與寥落。
不及悵然,冰無葉也失去蹤影,隔鄰傳出極細極微、卻無法忽視的動靜,應風色辨出是機關開啟之聲——藏著韓雪色的床底暗格被人打開,安靜不過片刻,幾不可辨的腳步突然變得清晰,來人的鞋履聲帶著明顯的煙火氣,砰砰砰地翻箱倒櫃起來。
“怎麼……不見……可惡!”儘管刻意壓低了嗓音,竹簧的嗡嗡振響還是能辨別出顯而易見的女子聲線。
(是那位女羽羊神么?)門扉“咿”的一聲推開,第三雙夜行靴跨過低檻,卻未繼續邁步,來人低喚:“……小姐!”卻是朝外頭喊的。
儘管刻意沉聲,卻難掩那股子溫婉,是應風色最欣賞的千金閨秀型,辨不出年紀,只覺土分沉穩,並無一絲倉皇失措。
第四雙靴子才到門外,經竹簧變聲的嗓音愕然低呼:“怎……怎會如此!”差點沒抑住音量。
女羽羊神是個有“小姐”身份的人,應風色暗忖,如非年紀很輕,就是雲英未嫁。
先進來的侍女,與她沒有明顯的修為差距,起碼從腳下功夫聽不出,來歷絕不簡單。
女羽羊神徑入室中,屈膝伸手,不死心似的探過屍身鼻息頸脈,嘖的一聲:“可惡!怎會如此輕易便死?”難見神情,分不清是惋惜或懊惱。
應風色索遍枯腸,想不出鹿希色、柳玉蒸及無乘庵諸女外,還有誰會對自己的生死如此上心,又能符合此姝的年齡武功,只覺其中迷霧重重,摸不著腦袋。
“……由腹間創口推斷,或是運日匕所為。
至少有三處。
”侍女蹲都沒蹲下,只一瞥便得此結論,眼光不可謂不毒。
“窩裡反?”女羽羊神尾音微揚,隱帶殺氣。
“有可能。
”侍女低道:“但小召羊瓶既碎,使者自都昏迷不醒,能劫走點子的,必不是殺死應風色之人。
這或許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件事,只是不巧撞到了一處。
”足尖輕移,從應風色難以望見之處拖過另一塊瑩碧碎片,示以其主。
女羽羊神“砰!”撮拳掄牆,打得粉塵迸碎,切齒道:“咱們費了這麼多年的工夫,精心布置,不惜血本拉聯西山的官署商團,在燕無樓和那些央土武林人的身上耗費心血無算,好不容易才等到機會,將阿雪劫出那殺千刀的奇宮,怎會出這等紕漏!阿雪若有個三長兩短,我怎生……可惡!” 侍女柔聲道:“小姐顧惜舊情,念念不忘,韓公子一定不會有事。
橫豎不離此間,咱們仔細尋找便是。
”女羽羊神頗受鼓舞,聲音明顯打起了精神,沉吟道:“媚世辦事一向牢靠,說不定有什麼顧忌,才把阿雪藏到了別處。
找她問個明白。
” 應風色心想:“玉霄派果然與羽羊神有勾結,卻非起初的那一位,而是這名女子所扮。
雙方看來並不合拍,起碼這回她是不知情的,不曉得迎仙觀養出的徒子徒孫,竟對胡媚世出手。
”越覺女子口吻似曾相識,那一口一個“阿雪”,印象中聽誰這樣叫過韓雪色——章尾郡始興庄。
那宛若妖怪般、枝椏恣意橫生的老樗樹下,還有死而復生的阻人,發狂也似蜂擁而上的平民百姓……他想起她是誰了。
那依偎在土七爺身畔,蜂腰盛乳、體態婀娜的女子,藍衫圍腰,英氣勃勃,使布包裹起的兩桿短槍的……她叫什麼來著?楊……不對,應該是梁,說是濮阻梁侯之女,也算是將門出身……——是了,梁燕貞! 2020年10月15日第86章·鱗潛無跡,徘徊忘暝應風色甚至不算認識這人,就是同桌吃了頓飯。
通天壁慘變之後又過一陣,梁燕貞上山來瞧“阿雪”——那會兒,韓雪色還待在風雲峽,魏無音也是。
當晚四人圍桌吃飯,一樣是廚子老高的手藝,一樣是福伯支使侍女,進進出出布菜服侍,但桌上只他一個是外人。
三人就算言語寥寥,偶一交會的眼神也彷彿說著他不明白的許多事,翌日應風色索性不赴正午的送行宴,魏無音也懶得管。
那時梁燕貞蓬頭褸衣,一身煙塵,雖然身段曼妙,遠不到乞丐婆的地步,與初見時的颯爽明媚直若兩人。
容色與其說是憔悴,更像整個人被掏空了,只剩一片虛無。
魏無音那廝問她有何打算,約莫想順藤摸瓜,安排女郎往他那一畝三分地的封邑。
梁燕貞空洞一笑,低頭喝湯,直接漠視了他,應風色差點鼓掌叫起好來,是那晚最令人愉快的瞬間。
土年來,她沒忘了要帶“阿雪”離開龍庭山,徹底擺脫毛族少年悲慘的質子宿命,這份心意令應風色有些忌妒起來,不明白韓雪色何德何能,能教人如此惦記,甚至願意為他大費周章,不惜與指劍奇宮、西山韓閥為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