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龍舞 - 第254節

至於變老的“顧挽松”,易容術也能辦得到,應風色畢竟與他多年未見,指認做不得准。
羽羊神這招只是騙他個先入為主罷了,他對白城山的印象也就是古代的石塞遺址,與易容成顧挽松老妝的那人印象疊合,產生“身在白城山”的錯覺,不必真在白城山上。
這種程度的模擬,任顧挽松副手多年的馬長聲也能辦到。
但洛乘天在這事里,扮演的是什麼角色?是察覺師弟不法的師兄,還是同流合污,最後慘遭滅口的共犯? “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了。
”葉藏柯肅然道:“從打鬥的痕迹推斷,無論刀法修為,洛乘天都在馬長聲之上,而且差得不是一丁半點。
那場刀決,贏的是洛乘天才對。
” 掣海龍刀的厚刃痕迹長短、深淺一致,如巧匠細量刻就,代表遊刃有餘。
洛乘天有意,甚至可以不留下這些“錯手”的刀痕,從頭到尾是配合馬長聲而已,隨時能結束戰鬥。
雙刀的痕迹越到後來越顯散亂,還有用力過猛,以致敲掉一小塊石礎磚角的地方,從其上的鐵粉痕迹推斷,兵器怕不止卷刃而已。
一方遊刃有餘,另一方敗象已呈,為何倒下的是洛乘天? “或者……合攻?”應風色舉手。
“那得是個全沒留下痕迹的頂尖高手,出則中的,一擊必殺。
”葉藏柯緩緩搖頭。
“有這樣的人在一旁,洛乘天不敢跟他耗這麼久,要戰要走,須更明快。
我甚至猜測馬長聲是蒙面,改使長柄朴刀,只為隱瞞身份;洛乘天想逼出真功夫,才周旋忒久。
要解這個謎,還須著落在洛夫人身上。
” “……陸師叔么?” “嗯,兩湖不興火葬,但水葬土葬恐屍體落於其他人之手,才忙不迭地燒化遺體。
洛乘天的女兒未必見過屍身景況,但他的老婆總不會一無所知。
我要監視無乘庵,不便在洛家母女之前露臉,還須老弟跑一趟。
” 應風色則說了在降界得到天予神功雜氣之事,以及諸女腹間顯現的淫紋,只略去了歡好的部份。
以葉藏柯的見聞廣博,沒聽過有這種似內氣又非內氣的內家心法,“淫紋”卻不是前所未見的新鮮花樣。
“我聽說在南陵的華筵國,有種名為‘血淫花’的紋身異術,只對女子胴體生效。
”葉藏柯索遍枯腸,揉著額角沉吟道:“刺青時,以針尖蘸某種奇花果實的汁液,紋於女子肌膚上,待花液為身體所吸收,紋刺的圖樣便即消失不見,須等女子極之動情,乃至攀上極樂的巔峰,方能復現。
“我曾追查一宗拐賣少女的案子,聽聞被評為上品的女子,都將刺上這種‘血淫花’刺青,送到某個專供達官貴人淫樂、秘而不宣的銷金窟,正打算循線潛入,對方卻派使者前來,送上拐子集團的腦袋,更將受害少女完璧送回,附帶豐厚的賠償,算是開了我的眼界。
” 使者是名纖長的黑衣女子,烏紗蒙面,腰若約素,輕功絕佳,雖只露出一雙清冷明眸,周身卻透出一股難以言喻的騷艷。
不是煙視媚行,舉手投足都想勾引男人的那種;相反的,此姝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正是她渾身魅力的泉源,瞧得人躁動不安,直想違背其意願,盡情對她做出種種淫稷之行。
女子冷漠有禮,再三表明她背後的勢力,無意違背江湖規矩,更不想與“赤水大俠”葉丹州為敵。
此番是拐子團伙自把自為,已施薄懲,望葉大俠海涵云云。
葉藏柯尚在咀嚼其中玄機,黑衣女子話鋒一轉,淡道:“葉大俠若不肯罷休,敝上下了嚴令,無論葉大俠有什麼要求,我等自當儘力滿足。
”沒半分輕佻挑逗,光那份冰冷淡漠的反差,便足令世間男子硬得發疼。
但她越有那個意思,小葉反倒不屑索討——以赤水大俠的風流瀟洒,葉藏柯早過慣了處處留情,每天在不同的玉臂朱唇間醒轉,狂歌縱酒的快意日子。
不能一親黑衣女郎芳□固然扼腕,但小葉更受不了被女人當成笨蛋,以為張開雙腿就能馴服他。
自此他在東海地界,再見不到“血淫花”的蛛絲馬跡,彷彿不曾存在,直到應風色帶來降界里的消息。
“這樣看來……”葉藏柯抱臂良久,忽抬頭露齒一笑。
“咱們少不得要走一趟那撈什子迎仙觀,瞧瞧觀子里藏得有哪一路狐仙了,對不?” 柳玉蒸說她是石溪縣芰后村人,與其姊柳玉骨投入鄰郡一個叫“玉霄派”的小門派,這裡的“鄰郡”應是南元郡,幾乎是東海道最南端,離白日流影城所在的朱城山不遠,距離此間卻不是三兩天的舟行可以抵達,除非羽羊神當真會縮地成寸的仙術道法,決計無法召喚姊妹倆進入降界。
反過來想,柳家姊妹絕不能在南元郡,而是在左近。
關鍵就在“迎仙觀”三字。
迎仙觀位於執夷城郊,數百年前香火曾經鼎盛一時,到我朝肇興時,已然破落得不成樣子;被玉霄派買下修葺成如今的樣貌,不過就是近土年間的事。
執夷城乃東海道西界,是進出央土的門戶,其風俗比起東海各地更近於京師平望,武林人在央土活動可能多於東海本地,柳玉蒸的兩位師傅沒向她提過有奇宮,某種程度上也不無可能。
發源於南元郡的玉霄派,不知何故搬進了執夷城郊的迎仙觀,從此成為一支以央土為主要活動範圍的勢力,故本派弟子不忘在玉霄派的家門上,綴以“迎仙觀”三字,以免外人往南邊找去,撲了個空。
應風色過往赴白城山時,執夷正是水路的終點,在此棄舟登岸,整補過後,改換車馬轎輿往埋皇劍冢進發。
那時的執夷城尹可不是“飛鳴刀”馬長聲,少年的世界也還沒有駭人的幽窮降界,或可怕的刀鬼;蓬舟越接近古老石頭城郭,難免生出“深入敵營”的悚栗與興奮。
葉藏柯比他從容,舟行無事,便在艙中與他比劃拳腳,談論武功,不僅為應風色解破幾處“天仗風雷掌”的疑難窒礙,還把“元惡真功”的心訣傳授給他。
“應兄弟,你奇宮擅長心識之術,這門武功靠想像突破血肉經脈的侷限,傳授我的那位異人,使出來直如鬼神天地,凡夫俗子絕難抵擋。
”葉藏柯仰頭痛飲了一口,眼神複雜,很難說是憧憬、緬懷,抑或心旌搖動難以遏抑,片刻才嘆了口氣,搖頭笑道:“那位異人說得對,以我的資質,這輩子是難了,我沒有什麼奇想天外的偉大心思,註定練不成這門神功。
你的資質勝我百倍,假以時日,說不定能練成此功,繼承異人衣缽。
” 他傳授時毫不忌諱有操舟的舟子,或靠岸歇息時碼頭摩肩抵踵,真箇是旁若無人。
見應風色神色有異,一怔之間會過意來,哈哈大笑:“你老哥我呢,平生從沒磕過頭拜過師傅……不對,其實是磕了頭的,只是人家不肯認我,這身武功當真是天生天養,憑空得來,從此信了‘百川納海,各有緣法’。
說不定操舟的老哥因此練成了你我練不成的神功,那才叫有趣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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