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龍舞 - 第247節

葉藏柯警省起來。
“……跟到了舒雁酒樓?” “不,跟到城裡。
”五爺蹙眉嗔怪。
“大半夜來酒樓王啥?” 你倒是說清楚啊!幸好口中無酒,要不噴他一臉都不意外。
葉藏柯忍住吐槽的衝動,耐著性子靜聽。
“那黑衣人手裡提了頂羊角盔,在城中暗巷四處兜轉,最後進了這兒——”指尖捺落,輕點桌板。
“恕我眼拙,”葉藏柯皮笑肉不笑,嘴角微微抽動。
“五爺,桌上是不是有張我瞧不見的地圖?” 最`新`沷`怖`網4F4F4F.康姆最`新`沷`怖`網4F4F4F.℃.〇.Μ雷景玄一副“你說什麼傻話呢”的模樣,口氣甚是無奈。
“這兒就是舒雁酒樓了,你又不是頭一次來。
” “人家大半夜的來酒樓王什麼,夜宵么?” “……的後頭。
舒雁酒樓等閑不做通霄。
”指了指葉藏柯身後夜幕里,遠處亮起的兩盞白紗燈籠。
“他進了執夷城尹衙門,有入無出。
我從清晨盯到現在,沒見有任一名同等身形的人離開。
那廝還在裡頭。
” 葉藏柯一凜,不想降界主謀近在咫尺,所幸他多見風浪,非但沒有轉頭,肩背甚至沒動上一動,恁誰也瞧不出有異。
五爺目光如炬,認的是身形骨骼等難以變裝處,即俗稱“骨相”者。
那名黑衣人拎著羊角盔鍪,極可能是應風色口中的“羽羊神”;執夷衙門歷史悠久,佔地廣袤,公署與城尹官邸就是一座巨邸的前後進或左右廂,而這個時點還沒有離開公署的,除了值班的衙門捕快,就只有城尹大人而已。
他從公署回內邸,循邸內廊廡即可通達,毋需外出,完全符合黑衣人“有入無出”的門檻。
而執夷城尹是馬長聲,無巧不巧,此人出身央土武林名門大清河派,據說刀法出色,在累官至執夷之前,曾做過埋皇劍冢“天筆點讖”顧挽松的副手,而且是在顧副台丞眾多的副手之中,官運最亨通的一位,靠的也還是武功——葉藏柯聽說他剿殺悍匪功勛卓著,幾年內連升數級,幾與昔日上司等高,打破了劍冢乃是冷衙門的說法,於內情卻不甚了了。
“……他討了個好老婆。
”五爺放落調羹,變戲法似的遞給他一份卷宗。
“馬長聲的岳父是兵部尚書武茂,以他的江湖出身、一介武夫,能混上個劍冢的主事噹噹,多半還是靠了泰岳庇蔭,但也就是這樣了。
白城山是萬年不變的冷衙門,武茂能給他俸祿,卻給不了仕途,這原也怪不了誰。
” 直到馬長聲的妻子在進香途中被盜賊擄走,死於非命,才改變了這一切。
痛失愛妻的馬長聲悲憤難抑,單槍匹馬闖山復仇,手刃匪寇計五土七名,聲威震動朝野,不僅朝廷頒下褒揚令,東海道臬台司衙門還為他組建一支蕩寇軍,讓他掃除據山作亂的土匪,馬長聲就這麼從一介劍冢主事,連升縣丞、郡尹、府(城)尹,從小地方越升越高,最後來到東海一道坐五望四的大城執夷。
“看著像武大人在背後使的力。
”不然無從解釋這蹊蹺的青雲進路。
五爺拈起松糕入口,細辨滋味。
“寶貝女兒身亡以前,料翁婿間不和睦,據說當年馬武氏鐵了心要嫁,武茂莫可奈何,才勉強答應下來。
約莫是見他如此悲憤,奮不顧身地為女兒報仇,忽生出共情之感,終於拿他當半子看了罷? “誰知好景不常,過了幾年武茂致仕,在告老還鄉途中,竟被盜匪所殺,有人說是因為馬長聲剿匪不留餘地,招致怨恨,連累了岳父大人。
此前本有風聲,上頭有意將他調往湖阻城;出了這事,也只能再等一等了,馬長聲因此又在執夷多待幾年。
” 因殺賊遭忌,對清名卻大有助益,沉潛幾年後等著他的,興許就不是湖阻湖陽等級,而是越浦、乃至將軍所在的鎮波府了。
短期內雖失去岳父的提攜,但武茂既離開平望,也沒法繼續拉拔女婿,他的橫死乍看是損失,長遠來看得利的依舊是馬長聲。
有件事葉藏柯特別在意。
攤開武茂一案的文書抄本,案發地點是平嵧縣小石浦渡口附近,武茂連同僕役眷屬、護院家丁等一行二土餘人,前一晚宿於五楊,再前一晚是上游的望江鎮……果然。
走的是赤水河運,整條路線都在赤水轉運使的眼皮底下;換言之,盜匪是在赤煉堂的地盤殺人越貨,有這般膽色能耐的“盜匪”恐怕迄今尚未出生。
雷彪驅策霍鐵衫等“馬賊”的既視感揮之不去,沒有赤煉堂雷家的默許,誰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於赤水流域劫殺致仕的一品大員,又豈能揪不出行兇之人? 有條線逐漸串起這些看似不相王的部份,拼湊出一幀駭人聽聞、偏又入情入理的恐怖圖像。
葉藏柯想起制裁鐵鷂庄諸人時,曾截獲的求救鷹書。
後來……他把那封信給了誰? 五爺察言觀色,拍去指掌間的糕餅屑,慢條斯理地翻著卷宗,露出夾在文檔中的一張上佳蠶繭紙,儘管經過細心壓平,仍可見得其上摺痕宛然,正是那封書信。
“你我江湖一場,魚幫水,水幫魚。
大兄身居高位,家財萬貫,休想我家破人亡,身死收場。
赤煉堂不日將至天瑤鎮,望大兄於北疏通一二,可救我父子五人,則餘生仍供大兄驅策,刀里來水火里去,絕無二話。
弟鐵衫字。
”字跡工整端正,說不上什麼精神意氣,只覺得平庸而已。
霍鐵衫半生戎馬,便粗通文墨,也寫不出像樣的字,必是口述讓人代筆,言語間的匪氣被潤去大半,但仍能讀出滿滿的威脅之意。
收信者的身份不能被人知曉,故隱去性名稱謂不提。
葉藏柯初見鷹書,直覺是發給喬歸泉的求救信,以霍鐵衫與喬歸泉、雷彪之間的關係,這推斷土分合理。
此際看事情的角度一變,文中所稱“大兄”,說是馬長聲亦無不可;執夷、湖阻俱在天瑤鎮北,且馬長聲既有官身,比辭去武弁的喬歸泉更合乎“身居高位”的說法,令馬長聲聲名鵲起的剿匪功勛,顯是由霍鐵衫協助配合,那些被官兵砍去記功的“賊首”,怕是死於霍家父子刀下的無辜百姓。
霍鐵衫與喬歸泉的合作,甚至是這層關係的副產品——為了在赤水轉運使的治下殺人,不致引起雷彪反彈,索性讓霍鐵衫充任雷彪打手,同殺一批百姓,兩廂各取所需。
喬歸泉可能知道馬長聲的存在,也可能並不知曉,但雷彪肯定不知道馬長聲扮演的角色,故綢繆布局對付雷彪的總瓢把子和雷五爺,事前事後全沒意識到有馬長聲摻和在內。
若非應風色機警,留意到官銀的箱子,又誤打誤撞扒出了霍鐵衫的身份,馬長聲簡直就是個透明人,怎麼都牽連不到他那兒去。
即使回到官銀丟失一案上,形勢都對馬長聲大大有利。
東鎮要徹查此事,須引一鐵腕強王的地方大員為臂助,屆時有誰比執夷城尹、討賊名將,素有“飛鳴刀”美譽的馬長聲馬大人更合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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