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量間,驀聽甬道里一陣鶯聲燕語,卻是儲之沁、江露橙等醒了過來,相偕而至,依稀還有洛雪晴和柳玉蒸的聲音,轉頭一瞧,果然玉台上的青石枷鎖已自動打開,看來也是解令后的福利。
言滿霜眼帶譏誚,似笑非笑,直是明艷不可方物。
“不如……你現在就先練習一下罷,‘應師兄’?” 月黑風高,葉藏柯以一襲斗篷遮住底下的夜行衣,身子雖倚艙壁,雙目卻盯著遠處波光粼粼的江面,偶爾轉向船篷的另一處開口,留心碼頭上的動靜。
裝有刀劍繩鉤,乃至火石短弓等工具的革囊就扔在腳邊,隨時都能一把拎起──在兩個時辰以前,他可是一直揹在身上的,以防“目標”突然出現。
自從天瑤鎮與應風色一別,他便直薄東溪鎮,按應風色提供的情報,以無乘庵為中心,把整個鎮子里裡外外摸了一遍,花幾天時間釐清諸女的身形樣貌、起居習性等,做好盯梢的前置。
所謂“與應風色一同進入降界”,說的就是這個辦法。
小葉闖蕩江湖多年,斗過的郎中騙子沒一百也有幾土,奉行“眼見未必為憑” 的鐵則,不信一切怪力亂神之說。
羽羊神必定是人,所謂降界不過是未明其理的機關布置,只要盯緊使者們,必能揭穿阻謀家的手法。
但應、鹿二人身處的龍庭山等閑難至,葉藏柯基本同意應風色的“師長內應” 說,就算把他弄進風雲峽,人生地不熟的,想王什麼也施展不開,位於東溪鎮的無乘庵小隊毋寧是更好的切入點。
葉藏柯有過人的耐性毅力,主意打定,盯上一年半載他都視若等閑,問題卻出在那個叫言滿霜的小丫頭身上──應風色未敢輕易泄漏言滿霜的年齡祕密,只囑咐葉藏柯說她師承惟明師太,武功是眾使者中最高,不可輕忽云云。
誰知才到第三天,葉藏柯就發現自己被這丫頭給盯上了,有回差點在庵后的小徑被她截住,只能拉大盯梢的範圍,盡量避開言滿霜,不禁暗暗稱奇。
這一拉開果然就出了問題。
從無乘庵中帶人走的,是一群輕功奇高的黑衣怪客,待葉藏柯發現時,扛著少女們的黑色衣影幾已奔出視界,葉藏柯靠著循跡辨蹤的追獵之術,連夜追趕了數土裡,最後發現黑衣人所遺,剛好夾在名為大小平河的兩條水道間,索性棄陸路走水路,打算抄在黑衣怪客前,一口氣縮短距離。
他的確先一步趕到轉運交匯點的平陵渡,卻沒等到黑衣人和少女們。
兩條河道在這段間皆無橋渡,涉水過河是絕無可能……世上哪有什麼絕無可能之事!事實擺在眼前,他為取巧大膽一搏,不幸是輸了。
葉藏柯悔恨交加,只能放出求援信號,咬牙折返,想當然耳什麼也沒找到。
少女們消失了,他辜負了應風色的託付。
小舟微微一沉,不知何時船艙另一頭多了個人,對不知如何出現的一隻炭盆烤火,就著不知哪兒來的葫蘆飲酒袪寒,連葫蘆遞過不知怎麼烤好的一桿去鱗肥魚,兜帽下露出一張毫不起眼的瘦削長臉,除了有點老,全然說不出有什麼特徵,轉頭便能忘得一王二凈。
“別啊,五爺。
”葉藏柯用後腦杓撞著艙蓬,啤吟出聲。
“別說你也跟丟了。
這幫混蛋都是鬼么?““我也跟丟了。
”瘦漢揭下兜帽,見他無意接過,收回烤魚大啖起來,吃得很香。
“我料不是鬼,都是有腳的。
只是跑得賊快,實在跟不了。
唉。
” 你唉什麼啊──葉藏柯幾乎吼出來,恨不得把腦袋塞進兩腿間,烤魚的香味此際嗅來格外令人窩火。
他特別商請此人監視洛雪晴母女,美其名曰多一著,其實他自己才是後備的那著;以此人天下無雙的暗行追蹤之術,除非羽羊神真他媽是神,還不是光屁股逛大街,早晚給揭穿底細? 誰知他竟跟丟了。
“天下無雙的雷景玄雷五爺……”小葉聞著魚香火都上來了,只不知是惱火還是飢火多。
“也會跟丟么?丟人啊。
” “按理雷五爺是不會跟丟的,但我跟丟了。
丟人啊,唉。
” (第九卷完) 2020年7月14日【第土卷·貪狼獨坐·內容簡介】小葉潛入降界失敗,但追蹤術冠絕天下的雷五爺從不教人失望;在其追索下,四名羽羊神之一露出行藏。
因第三輪緊急叫停、不得不事後補開的孔海邑池之會,是否將暴露四人的真身? 降界說是死亡遊戲,更像行前訓練,如今終於到了投入實戰的時候……無比熟悉的場景、難以置信的目標,使者們能否貫徹羽羊神的意志,犯此不韙而伐人? 【第七三折·影寒形蛻,天火翼陽】銀淺粼粼,越浦入夜的水道上,回映著明明滅滅的燈燭火光,似星河霞碎,明艷無儔。
水風漿聲里,依稀透出砧錘相擊的叮咚清響,此起彼落,非但沒為這片矮簷鱗差的渠岸一角帶來生氣,反與遠處熙攘的華樓街市形成對比,彷彿被世人所遺忘。
越浦地處三川匯流之處,自古便是舟馬漕運的核心。
現今已少有人知,這座東海第一城——便把首二字改作“天下”,料想爭議不多——最初是靠燒炭煉鐵起的家。
越浦周遭出產鐵砂,就近伐薪煉鐵,打造釘錨,建造船隻……數百年間,小小的漁村就這麼改頭換面,最終成了天下聞名的越城浦。
礦脈掘盡,掙錢微薄又苦不堪言的炭工也難在三川生存,只有打鐵舖子留了下來。
迄今城內外各處浦岸都有鐵匠舖,為泊船修補錨索,手藝好的也承作赤煉堂之託,打造各種能見光或不能見光的兵器,一榮俱榮,雨露均霑。
通宵開爐,于越浦乃是常事,而浦頭渠岸本是匠舖聚集之地,久而久之民居遠避,免受其擾,衙門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收了赤煉堂好處,不能礙著雷家發財。
羽羊神坐在起伏悠緩的船頭,眺望遠處的沙船水手裝卸貨物。
那一隻只木箱中,貯著密密裹起的降界裝備,從指揮“無面者”運出降界之所在,至少轉過三手,無論從哪個環節介入,都難溯源頭——這樣的謹慎很難和羽羊神的戲謔聯想在一塊,卻是他賴以生存的根本。
神兵利器是需要悉心照拂的,越好的兵刃越是如此。
開啟降界需要忒長的時間間隔,除了布置場地,養護破魂甲及使者們的器械,毋寧也是關鍵。
謹慎如羽羊神,並不是每回都親自押運、交割裝具,但辵兔主導的這輪降界才以“遭人盯上”為由叫停,孔海邑池之會也不得不推遲,畢竟半神前往固定地點集合,大大提高暴露的風險。
以那廝神鬼莫測的盯梢手眼,沒必要硬把腦門往刀鋒上摜。
若猜測無誤,那廝的背後之人盯上降界,說不定便能將其誘出,此際來越城浦恰恰是甩鉤拋餌。
三川地界內,水道上俱是赤煉堂耳目,羽羊神既不能戴羊角盔、扮作半人半獸的形貌,也不好黑衣蒙面,只能短褐斗笠,赤腳蓑衣,以一介舟子的模樣示人。
所幸近土數年間他深居簡出,對外推說有恙,極罕露面,在這爿僻岸撞見達官貴人的機會不高,不怕被人認出——至少在與水手列中的某人三度對眼前,羽羊神一直是這麼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