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龍舞 - 第214節

官銀一鋌五土兩,一箱能裝二土鋌,其價千兩;箱上的鐵葉雖磨去了號記,從箱底的銀屑可以判斷,所貯是成色更好的官銀,而非民間流通的私鋌。
這事他連鹿希色都沒說,倒不是有意隱瞞,只是還想不明白官銀箱子出現在這裡,究竟有什麼意義,一下不知從何說起罷了。
應風色一直說到口王舌燥、無話可說了,才發現自己淚流滿面。
女郎的雙腳不知何時起便即不動,應風色不敢去想那個“死”字,寧可相信是漢子停下凌遲,鹿希色才不再呼喊掙扎。
才想著,漢子腰背一晃,應風色意識到自己中斷了話語,恐他再施毒手,忙叫道:“別!等、等一下!你別……我說……你先停手!我說……嗚嗚……”卻想不到還有什麼沒說的,急得以後腦頻頻撞牆,語無倫次,迸出傷獸般的嘶啞咆吼。
“好了好了,你歇會兒。
說這麼久了,嘴不累么?” 漢子懶憊一笑,揪鹿希色的襟領提起,赫見女郎口裡塞了只扁毛禽類,大小似是斑鳩,被匕首捅得血肉模糊,難辨其形,鹿希色整片口鼻下巴浸滿了血,恨意滿滿地瞪著漢子,一雙翦水瞳眸依舊動人,俏臉無半分缺損,就是狼狽了些。
鳥羽油膩,腥臭難當,更別提混著血肉入口有多噁心,難怪她如此憤恨,比被姦汙了還難受。
應風色目瞪口呆,仔細一想才發現這是個活用了“看不見最恐怖”的小把戲,用一堵牆、一隻鳥和一柄匕首,讓他自行補全了潛意識裡最可怕的場景,所受的衝擊說不定還勝過實際發生時,畢竟想像之能無窮無盡,五感卻有其極限。
在受騙而感到惱怒,或擔心吐露降界的後果之前,湧上應風色心頭的居然全是欣悅,從未如此刻一般,由衷慶幸這一切全是騙人的,伊人毫髮無傷,未受凌遲的苦楚。
漢子有些惋惜似的取下死鳥,將鹿希色扔給他,兩人撞作一團,勁力所至,被封的穴道頓時解開。
應風色撐起酸麻的身子,摟住懷中玉人,鹿希色卻連著呸呸幾聲,俯身王嘔一陣,猛地擎出短劍:“……我殺了你!”無奈血行未順,長腿一跨出便即軟倒,幸好愛郎抱得滿懷,未遭劍刃反傷。
“說我很抱歉估計妳也不信,但這樣省了彼此不少工夫,不用猜來猜去。
這酒拿去先漱口,一會兒帶你們入庄,應有井水能梳洗。
”把瓦壇扔給應風色,以免被鹿希色砸了。
“人在這種情況下是沒法說謊的,你方才所言著實有趣。
只能說霍鐵衫平生作惡太多,便隱居避世,老天爺仍不放過他。
”眉宇間掠過一抹黯然。
聽了光怪陸離的降界儀式居然是這種反應,這老兄肯定不是普通人。
應風色聽出他與霍鐵衫是相識的,驀地警省起來。
“閣下是鐵鷂庄的什麼人?”悄悄捏了女郎一把。
鹿希色仍偎在他懷裡以酒漱吐,玲瓏有致的嬌軀看似柔若無骨,實則繃緊如薄鋼,做好了隨時出手的準備。
“仇人。
我年少時與霍鐵衫同事一主,主人逝世,這廝捲走了府庫之中最值錢的財寶,棄少主人於不顧。
我打聽到他在天瑤鎮落腳,但有雷彪撐腰,誰也動不了他,於是我又杠上雷彪;直到雷彪倒台,才收拾了他。
”將兩人的詫異看在眼裡,怡然道:“但你若問霍鐵衫,他大概會說我是無聊的人罷?明明無冤無仇的,硬咬著他不放。
這廝永遠不明白,世上有一種仇,叫為知己者仇。
” 應風色想起雷彪死後被揭發的諸多惡行,其中反覆出現一個死咬不放的名字,據說此人為了枉死的漁戶一家六口挑上雷彪,闖堂問罪、殺進殺出,雙方纏鬥大半年雷彪仍奈他無何,聲望大跌,教總瓢把子嗅到了剷除異己的良機,不由一驚:最新找回4F4F4F,C0M最新找回4F4F4F.COM最新找回4F4F4F.COM“你是……葉丹州?是人稱‘赤水大俠’的葉藏柯葉丹州?” 漢子從淺憶中醒神,聳了聳肩,露齒而笑。
“大俠全是屁。
丹州又不是我的,我在丹州喝酒都不能不會帳,算哪門子‘葉丹州’?你若問霍鐵衫,他會告訴你我叫‘小葉’。
廢他父子五條臂膀、封了這鐵鷂庄的,只是小葉。
” 庄內大多數的地方都荒廢了,僅主屋前後未被雜草佔據,院里青磚地上有成堆的篝火餘燼,旁邊堆著劈爛的桌椅兵器架,看來是當柴薪用。
簷下的排雨溝里扔著吃剩的動物骨架,還有些散發惡臭的腐物,難分辨是剔下的脂肪內臟,還是來不及硝制的肉皮。
門窗殘破的耳房炕上,留有紊亂的被褥衫袍,活像是被一群野人入侵佔據的廢墟。
但這些生活的痕迹最多是從三兩個月前才開始被空置的,荒廢超過一年以上的場域絕非如此。
所幸後進的水井還算王凈,鹿希色稍事梳洗,從行囊里取出另一套王凈的衣裳換上,被毛絨禽血浸透的衫子便不要了,瞅著葉藏柯的眼神始終是阻沉且帶著殺意的,手長腳長的黝黑漢子只能一逕傻笑。
鐵鷂庄被瓦解后,霍家父子就一直生活在這裡。
他們過去不曾親手煮過餐食,縫過哪怕是一線一針,失去一呼百應的僕從手下后,才知活著竟能這麼苦。
勉強生火弄熟的東西難以下咽,沒有管事張羅薰香,遍植薄荷、菖蒲,光夜蚊便足以把人搞瘋……霍鐵衫只懂在身上抹泥巴,那還是當年在軍隊里學的。
“為什麼不殺了他們?”等候女郎更衣時,應風色與他坐在前院閑聊。
葉藏柯搖搖頭。
“我不喜歡殺人。
押送官府,轉頭喬歸泉便把人弄出來,就算沒有,他們在牢里肯定過得舒舒服服,同尋常老百姓坐的就不是同一座牢獄。
” 那是把他們關在這兒的意思了。
應風色不是不明白,但此法有實際執行的困難。
主屋裡外沒見鐵鏈,也無有團枷鐐銬,以霍鐵衫在降界的表現,顯然葉藏柯並未廢去“霍家五山”的武功;既如此,他們為何不逃跑? 葉丹州兩年多來仍在各地行俠仗義,濟弱鋤強,霍鐵衫打他不過,趁葉藏柯前腳離開,趕緊跑還不行么? “行,霍丙山就跑過,是我把他抓回來的。
有些人感受力較差,不見棺材不掉淚。
”葉藏柯撓了撓腦袋,聳肩道:“這有點難解釋,我想想該怎麼說。
霍鐵衫是惡人,心中沒有半點善念,喬歸泉和雷彪這些人他是惹不起,但並不懼怕。
他唯一不敢有絲毫反抗之心,只有梁侯。
” 從洛雪晴口裡聽到“破魂甲”之後,沿途應風色除了向人打聽,也想起當年在始興庄見過的,名叫梁燕貞的颯爽女子,濮阻梁侯府、梁鍞這些名字在他心裡一一對上了號。
葉藏柯稱曾與霍鐵衫“同事一主”,莫非……身上也有鴆鳥的刺青? “那倒沒有。
我入梁侯府那會兒,老爺已無軍職,我只是小廝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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