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雲社土三神龍”江湖名聲響亮,靠的是人脈勢力,武力水平在奇宮這等武道巔峰看來無足輕重,應風色默得出水月筠字輩全員,未必能數滿連雲社有哪土三條龍。
喬歸泉是聞人,遊走于軍、政、商三界,隱於幕後領導軍中舊僚對抗東鎮,名頭連市井小民都熟;然而黃須漢子沒有這樣的份量,偷窺連雲社宴的江露橙不認得,熟知武林掌故的應風色也喊不出,猶如一縷幽魂。
“……是他沒錯。
” 洛雪晴直起身子,到現在才追上其他人已然拋飛的話題。
“這位是湖阻鐵鷂庄的莊主,名叫霍鐵衫。
他的外號我印象很深,叫‘吞肝啄殘’,娘說是形容鸇鷂之類的猛禽,很是威武。
爹不以為然,皺著眉頭說:‘食腐的扁毛畜生算什麼威武?最多是兇殘。
’我始終記得。
” 江露橙見功勞被她搶去,新仇疊舊恨,不服氣道:“我怎就沒聽師丈說過?” “霍鐵衫帶他兒子來鏢局那天,妳和芸芸去碧霞寺了,還弄丟了何嬸新買的那柄彩繪美人傘,幸好回程路上買了張鐵橋舖子的梅汁燒雞,何嬸才沒太生氣。
” 她的記憶充滿各種瑣碎的細節,連江露橙這等粗枝大葉被她一說,都記起是哪一天——明明是近三年前的事。
“啊,確實是……那天師父不許妳跟,對不?我們都回來了妳還生氣。
” “不是氣這個。
” 洛雪晴搖搖頭。
“霍鐵衫來替他大兒子提親,娘知道爹不會答應見,故意找了個理由不讓爹出門,還讓芸芸和妳去碧霞寺玩,只留了何嬸萍姑伺候著,其他下人都放了半天假,怕爹一個沒說好,霍家下不了台,給底下人看笑話。
”眾人都有些懵。
雖說“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胳膊肘拐成這樣的還真少見。
應風色心想:“這位陸師叔處事爛糊成一片,嫁女剜爹心,用騙的能成才有鬼了。
霍家大公子如非容顏絕世,百代難尋,難不成鐵鷂庄富可敵國,拿真金白銀收買了洛雪晴親娘?”總覺得其中透著蹊蹺,偏偏江露橙被排除在外,沒法提供另一種觀點以茲比對。
“要娶妳么?”江露橙幸災樂禍得很,巴不得她真訂了門親事。
“爹不樂意,說得很僵,差點打起來。
”說著眼圈兒一紅,咬唇忍住,可能是想起這般疼愛自己的人,已經永遠不在了。
“霍鐵衫的大兒子叫霍甲山,那天穿了件無袖綴兔毛的虎皮襖子,很是輕狂粗魯。
我見他左胳膊上,紋了個一模一樣的圖案。
” 纖指一戟,居然是那幅啣蛇怪鳥。
(連……連上了!)應風色腦袋裡“轟”的一響,差點跳起來。
更驚人的還在後頭。
“那晚我很不開心,娘沒敢對爹撒潑,卻來與我嘔氣,鬧了整晚,一會兒說我不想嫁爹才這樣,一會兒說我不可愛又驕傲,這輩子別想出閣了。
我氣得要命,不想讓妳和芸芸看見,便躲到後花園里哭。
“爹哄完了娘,又來哄我。
本要說故事給我聽,忽然問:‘霍家父子那樣,妳怕不怕?’我說:‘不怕,只是不喜歡。
’爹聽了很高興似的,跟我說他們怎麼怎麼壞,打家劫舍、強搶民女都是做慣的,這幾年跟了喬四爺扮扮仕紳,骨子裡還是兵痞,壞得不行。
“我說:‘他們原來是官兵么?官兵也有壞的?’爹說:‘官兵里壞的,比江洋大盜壞多了。
看見霍家老大臂上的刺青沒有?那是他爹以前待的部曲,裡頭人人都紋。
“‘他們壞到連啼哭的小孩聽見軍隊的名兒,或看見那個刺青,便嚇得不敢再哭。
後來這幫壞蛋遭了天譴,多數客死異鄉,霍家父子竟不覺丟臉,還敢亮出來耀武揚威。
’” 應風色暗忖:“黑山老妖……果然是軍旅出身!”這樣一來,黃須漢子的戰陣斧法,以及鬼牙眾嫻熟的衝鋒陣形,全兜攏了起來;鐵鷂庄正是羽羊神要他去的地方,指示必定藏在那兒。
還要更多情報——應風色頭皮發麻,襲近目標的悚栗雷殛般竄過百骸,難以遏抑。
但真相永遠超過人的預期,哪怕是微風翻露的一角。
“那支部曲的名字,洛總鏢頭告訴過妳么?” “爹有說,我還記得。
因為那個名兒很怪。
”洛雪晴沉吟著。
“那支軍隊最後是死在了南陵,連同統領它的將軍一起。
他們管它叫‘破魂甲’。
” 第六三折·瑤筐不開·無神盡日2020年3月11日應風色終於明白,那幅刺青的熟悉感何來。
降界中伴著他出生入死的臂甲,儼然就是啣蛇怪鳥的化形,尤其眼上那雙分岔的雲紋怪眉,以及手背三截鏟嘴似的開闔護甲,生動還原了圖中頭大如斗的詭異禽類,遑論展開的翼盾,只是將圖上的翼展調整了方向角度而已。
鹿希色初見圖樣時曾覺眼熟,但此前她並未見過刺青,印象亦是來自臂甲。
關竅一經打通,許多細微的線索便自行貫串,忽地明朗起來:運行點數、藏有匕首等各種工具的鋼筒以“運日”為名,這是鴆鳥中雄鳥的古稱。
相傳鴆形似鷹,大如鶚,以毒蛇為食,故鴆羽為世間劇毒,雄稱“運日”,雌稱“阻諧”;刺青啣著青蛇,描摹的正是傳說中的毒鳥——鴆。
本朝順慶爺揮軍平南時,應風色不過一拖著鼻涕、穿犢鼻褲亂跑的娃兒,梁鍞兵敗身死那會兒,他都還沒上龍庭山。
這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朝野無不避談,以致青年竟未聽過“破魂甲”三字。
但一切都串上了,鐵鷂庄就是羽羊神留給他的信息。
洛雪晴對“破魂甲”所知僅限字面,沒法提供更多線索;母親避的是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但少女鉅細靡遺的瑣碎記憶仍有用處。
應風色問了連雲社,洛雪晴知道得雖不多,起碼數得出哪土三位。
土三神龍,首三位皆是年逾耳順的名宿,說穿了就是盟社的牌匾,老英雄宴飲聚會話話當年可也,再插手盟社之事,未免太過勞碌。
眾所周知,喬歸泉才是連雲社的頂樑柱,而洛乘天在社裡排行第五,地位僅次喬四,武功更是其中佼佼,鎮海鏢局於湖阻、湖陽地界的九鏢唯他馬首是瞻,手下等若有幾千號人,影響力絕不在喬四爺之下。
霍鐵衫較洛乘天年長,但入社晚於洛總鏢頭,排到第土一把交椅,多少也跟身份地位有關。
“但爹不喜歡喬四爺,說他逾越本分,戀棧舊時權位,是不自量力。
”洛雪晴又道。
江露橙美眸圓瞠:“誰不喜歡喬四爺?妳別瞎說。
師父說喬四爺輕財好義,慷慨大方,散盡家財也要結交天下英雄好漢,乃是當世的豪傑,師丈也說喬四爺人面極廣的。
” 儲之沁取笑:“喬四爺是送妳簪子手鐲了,教妳這般替他說話?” “不是簪子,也不是手鐲,是這個。
” 江露橙嘻嘻笑著,隨手從右鬟丫取下一朵金花,攤在手掌心裡。
儲之沁偎著她雪潤的圓肩湊近一瞧,見不是普通的掐絲金飾,鏤空的花瓣里鑲有瑩潤溫膩、透著絲絲紅理的珠貝之屬,很難說是緋紅抑或淺紅,似乎隨光線角度的變化不斷易改,居然是上好的紅珊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