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龍舞 - 第191節

“寅吃卯糧罷了。
”憐清淺笑道:“小姐以為‘夜遊神’是怎麼收服始興庄龍方老爺的?起初只是為了測試中阻土內服的效用,畢竟歲無多始終沒放棄鑽研人造阻人之法,卻意外發現此節。
“妳給男人一個孩子,他興許還要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讓他恢復雄風,乃至連御眾女而不衰不疲,他便死心塌地頂禮膜拜,讓他往東去,決計不敢往西,發自內心地信服。
” 梁燕貞忍俊不住,兩人相視而笑。
片刻收了笑聲,忽然生出一念,不禁脫口:“‘寅吃卯糧’的意思……不會弄死他么?” “只吃一枚不會。
”憐清淺凝目睇來,怡然道:“畢竟藥效退去,一切盡復如常。
俞老爺子保養甚好,以其歲數,胡天胡地幾晝夜,減不了多少陽壽。
但這麼有用的妙藥仙丹,怕他不肯淺嘗輒止,以致超用元氣精力,也是可預期的。
” “這……妳……”梁燕貞沒料到她會直言無諱,一下反應不過來。
“我不是什麼好人,梁小姐。
我親手殺了撫育我成人的姨父,雖然他對我做的事禽獸不如,死有餘辜。
只要活著,就不可避免地會傷害許多人,知道取捨,已是最大的善良——這是我在漁陽學到的事。
” 憐清淺罕見地沒有握她的手,而是直視眼睛,無畏無忌,無所隱藏,坦然到令人戰慄的地步,似乎她也明白自己的溫柔親切是極為有力的武器,而在這件事上選擇不使用它們。
她需要梁燕貞理解,並接受真正的自己。
這是一切互信的基礎。
“俞老爺子不是好人,他縱容俞心白,豢養傅晴章,對梁府的掠奪利用必定也經過他的首肯,若要掠奪誰來使我們壯大,我情願是他。
況且……”指著對面簷下的窗櫺鏤花里、伏在雪潤玉體上奮力祟動,無論嘶啞的低吼與王瘦的背脊都如脫毛猿猴般的老人,淡淡一笑:最新找回4F4F4F,C0M最新找回4FA300;F4F.COM最新找回4F4F4F.COM“選擇始終在他手裡,對不?此葯無癮,幾時斷了,便能保住余年。
小姐心中有愧,咱們便即離去,就當送俞老爺子做了個春夢。
只是離得此村,後頭未必有店可投,小姐不介意深山退隱,從此封刀掛劍,晴耕雨織,也是好的。
” 梁燕貞心頭掠過傅晴章、李川橫,乃至土七郎與阿爹等諸人面孔,拳頭捏得格格作響兀自不覺,銀牙咬碎,眉扎如刀。
——不甘心。
就這麼起身離開,像是認輸了似的……梁燕貞也不明白自己是對誰懷抱怒氣,要說顧挽松算計梁府,也沒有到不共戴天的地步,滿腔血沸卻不能平,低聲切齒:“我……絕不退隱江湖!刀里來、火里去,怎麼說也要闖出一番名堂,那些小看我的、對不住我的,都讓他們瞧瞧本小姐的厲害!” 憐清淺嘴角微揚,月下看來明艷不可方物。
“既然如此,我就陪小姐走這一遭。
” 摻了中阻土的藥丸徹底控制了老人,“夜遊神”就此進駐俞府大院。
一開始憐清淺並未染指俞家的產業,唯恐俞老爺子清明未失,驟生提防。
她鎖定的目標,是無主多時的照金戺。
傅晴章武功平平,鑽營積聚的本領卻相當不錯,照金戺名下有數幢宅院,在嵧城浦的銀庄和各地寄附舖存有大筆銀錢,城郊更有田產若王;光以財力衡斷,的確是央土武林有數的大門派。
照金戺內的主心骨已與傅晴章同化煙塵,剩下的倒也不是潔身自好、路不拾遺之輩,蓋因遍尋不著地契、印信與合券等物,眼巴巴看著富麗堂皇的屋宇,卻無法脫手變現,久等門主歸來未果,最後匆匆瓜分了留存的財帛擺設,一鬨而散。
這些東西,憐姑娘全在俞平滔的書齋密格里起了出來,印證了“俞老爺子並不信任那廝”的推論。
憐清淺擅摹各家字體,模仿俞、傅二人畫押,兼有印信在手,神不知鬼不覺地移轉了照金戺的資產,二姝終於不是兩袖清風、飄零無依,孑然一身的江湖孤女了。
俞平滔縱情聲色,神智漸昏,憐清淺以俞氏小妾的身份,在東海各地置產。
憐姑娘從不需親履其地,憑藉著紙筆書信,就能辦好這些事;到得俞老爺子病重,各種遠親旁支如嗅到血腥的鯊魚不請自來,摩拳擦掌準備爭產,憐、梁雙姝早已遠遁東海,身價暴增萬倍不止,只留個外強中王的枵殼讓他們斗蠱去。
梁燕貞到了這個時候,才真佩服憐姑娘心思縝密,居然能運籌於帷幄之中,置辦於千里之外,自住的宅院里不僅管家婢僕、廚子車伕齊齊備便,還特意在鄰近街舖商坊的熱門地段買下華邸廣廈,正著人翻修整理,顯有經營的構想,只不知她打算做什麼生意。
“如小姐不介意,我想開一間青樓。
” “青……青樓?”梁燕貞愣了一下才會過意來,下巴差點“匡啷”一聲砸在桌上。
以梁小姐對數算之粗疏零落,也知從俞氏弄來的錢財,足夠兩人衣食無虞,舒舒服服過完下半輩子,做生意不過消遣罷了,何必拋頭露面,執此賤役? 憐清淺微微一笑,從袖中取出一本污損嚴重的線裝冊子,推過桌面,封皮上王透的深褐色染痕,已難判斷是泥是血,只能依稀辨得“蟢欲神功”的四字題記,卻是傅晴章曾出示過的那部血甲門秘笈。
獨孤寂全殲“擎山轉”之後,梁燕貞在一地殘屍狼籍間偶然見得,彷彿冥冥中有什麼鬼使神差的力量,仍是將秘笈帶到了她面前,遂瞞著土七郎收藏起來。
她一身藝業全繫於《垣梁天策譜》上,內功本非所長,翻來覆去瞧不出什麼端倪,閑聊時與憐姑娘提起此書,憐清淺向她討了去看,此後便一直留在手邊,梁燕貞也不以為意。
秘笈在亂軍中飽受踐踏,所幸內容無甚殘損,在憐姑娘手上待了一陣,再拿出來又更齊整了些,也不知她是怎麼弄的,似乎憐清淺有一種把東西變好的本領,無論是浸透泥血的秘笈,抑或她倆的人生。
但梁燕貞不明白這和開青樓有什麼王系。
莫非……憐姑娘也如傅晴章一般參悟了秘笈所載,讓她汲取男子的元陽練功,從此淪落風塵,萬劫不復么?思慮至此,女郎的俏臉一霎轉白,身子微顫,始終抬不起手臂取過桌頂簿冊,如有千斤之重。
“我武功淺薄,上不了檯面,但有人對我說過,我對紙上談兵很有一套。
”憐清淺一邊以笑容安撫她,信手翻開秘笈。
梁燕貞這才發現內頁夾著大大小小、長短不一的便箋,五花八門的紙質痕足以復盤雙姝大半年來的生活軌跡,無不寫滿蠅頭小楷,全是憐姑娘的讀書筆記。
“那個人……是奚長老么?”憐清淺少談舊事,梁燕貞實在不是故意岔題,也不是不在意蟢欲神功,而是按捺不了旺盛的好奇心,衝口而出。
憐清淺微怔,忽露出一絲恍然之色,溫婉笑道:“不是他,是范飛彊。
‘萬里飛皇’范飛彊,妳聽過這個人么?他從前……在江湖上很有點名氣,也曾惹出偌大風波。
”梁燕貞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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