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希色倏然睜眼,起身時微微一晃,趕緊立穩身形,沖雙胞胎打手勢。
何潮色見機極快,拉著弟弟施展輕功,掠往後進閣樓;不多時,兩人自大開的窗里探頭,推出一架弩床也似的怪異機具,四座相連如“田”字的箭匭里,露出滿滿的箭鏃,居高臨下,恰恰對著院門外的老杏樹。
何潮色以手勢示意箭匭無法調整,僅能一射,也只能射向一處,除了把灰毛虎引至杏樹下的花轎所在之處,弩箭無法移作他用。
但白面鬼不會蠢到讓巨虎衝出門外。
“倀”本就是引虎食人的惡德之鬼,由此觀之,白面鬼與灰毛虎的關係倒也暗合傳說之喻,並未背離故事的精神。
應風色正自苦惱,突然一人躍下屋檐,頓了一頓,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仔細一瞧,居然是龍大方。
他披了身黑甲,胴甲的部份異常熟悉,卻是黑山老妖所著。
應風色為調查黑山老妖的現世身份,剝下其甲冑,不想卻被龍大方偷偷藏在背後的書架裡帶走。
只是那套甲過於沉重,龍大方除了胴甲,就只拿了雙肩披膊,其他如裙甲、璧鞴、護腿等只能忍痛捨棄,饒是如此,這一路也背得他烏龜一般,上下都不利索。
一為壯膽,再來也是為了能活著走到師兄身畔,他在房頂上取出甲冑穿好,咬牙一躍而下。
灰毛虎見狀正欲撲前,驀地鞭梢抽響,只得乖乖駐足,堂前階下的白面鬼露出興緻盎然的肢體動作,甚至誇張地無聲拍掌,想瞧這個胖子弄甚玄虛。
“……你來王什麼?”應風色對他丟了赤霞劍的余怒未息,龍大方偷偷捲走黑鎧的行徑更是令人惱火,特地穿上來顯擺么?忍不住蹙起眉頭。
龍大方腆著臉沖白面鬼揮手,笑容燦爛,見對方亦報以熱情招呼,湊近師兄低道:“師兄,那廝死定了。
你說村人以花轎誘殺老虎之前,先用五行陣困住倀鬼,這才得以成功,是也不是?我找到那個五行陣了。
”背轉身去,從懷裡取出那三枚鬼面方塊:“站在屋頂便能瞧清,這整個庭院的地面,以深色磚嵌出的圖形,就和這鬼面上所刻一模一樣。
只要能正確組合起三枚方塊,便能發動——我是這麼猜想的。
” 應風色聞言大喜,只是一貫小心謹慎的脾性發作,拉近他問:“你知道正確的組合么?”龍大方苦笑道:“我試了八種順序,都沒效果,答案就只剩下一個。
真要不行,我陪師兄一起屠虎罷,說不定儲姑娘肯拋劍助我。
” 應風色不由失笑,心頭芥蒂盡去,拍了拍師弟的肩膀。
“這可不行,老虎是我的,你忘了我要拿最高分的么?一有機會你就跑,咱們山上見。
”龍大方哈哈一笑,按青、白、赤的順序組裝方塊,驀地轟隆一響,地面綻出刺目光華,整個片鋪石磚面浮出一個巨大的鬼面雕紋,白面鬼倏遭術法光芒吞噬。
同一時間,應風色轉頭朝門外衝去,失去指揮的灰毛巨虎本能地追逐脫逃的獵物,竟舍了閉目不動的龍大方,撲咬應風色;一人一虎失去平衡,就這麼衝出院門一路翻滾,只聽虎咆聲不斷,爪牙齊落,鮮血衣碎齊飛,直至老杏樹底,將花轎撞了個粉碎! 第五五折·奩貯血淚·空付幽影2020年1月1日“應師兄!”“長老!”“麒麟兒!”“我肏我肏我肏我肏————!” 驚呼此起彼落,卻無人敢落地,唯恐像應風色一般,眨眼慘絕於虎口之下,紛紛移動到牆頭最前沿,攀檐窺看。
只有鹿希色動也不動,估算著一人一虎撲滾的速度,將撞上花轎的瞬間,提氣暴喝:“……放!” 閣樓之上,雙胞胎聞聲斬斷箭匭的絞繩,頃刻間,數土枚羽箭如暴雨梨花,離弦后暴綻開來,勁銳的颼颼破空聲不絕於耳,密密麻麻地射了灰毛虎一背! 巨獸仰天狂吼,震得杏樹搖動,地面晃顫,吼聲未落轟然側倒,在地面砸出一枚虎形淺坑來。
高高翻起的虎腹之上,半痴劍不但直沒至柄,且是短柄而非長柄,顯然七枚羽刃是入腹后才被扭開,灰毛虎臨死前的一吼,未必是中箭所致,也可能因為是臟腑骨胳被半痴劍攪爛的劇烈痛楚。
應風色弓身如熟蝦,摸索著拄劍而起,渾身都是鮮血;因為出血量太過驚人,反而不能是他身上所流。
眾人怔了片刻,忽然爆出歡呼來,爭先恐後掠下牆頭,朝應風色飛奔而來。
“師兄……你又成功啦!咱們成功啦!”龍大方興奮得語無倫次,與運古色勾肩搭背,又叫又跳猶不過癮,仰天叫道:“羽羊神!咱們破關啦,點數拿來!”運古色跟著大喊:“點數給老子拿來!”果然運日筒上輪面轉動,一扯龍大方:“你給算算,給算算!這樣是他媽的多少點!” “離、巽、巽、離……”龍大方的聲音微顫:“我沒算錯的話,是兩千二……不對,是兩千四百點啊!”運古色仰天狂笑,連飈五土四字粗口竟無一字重複,撒腿衝到應風色面前,用力拍他肩膊:“真他媽見鬼了!麒麟兒,有你的!以後老子就跟你啦,哪個再有廢話,直接剁了包餃——”忽想起廢話最多的那個,已沒機會再說話了,神色一黯;便只這麼一停,倏被儲之沁兇巴巴地攆開。
“沒見他快站不住了么?一邊死去!”略攙著應風色的臂膀,上下審視:“你沒事罷?老虎咬了你什麼地方,還有哪兒疼?”雖蹙著刀眉,難掩關懷之色。
江露橙也走了過來,洛雪晴似不願與她太過靠近,始終與顧春色並肩立於庄門邊,遠遠朝杏樹底瞧來。
應風色回過神,握住她往他身上各處按壓的小手,儲之沁還來不及臉臊,男兒輕輕將她推開,拄著恢復鏟子型態的半痴劍,一跛一拐往宅院——精確地說,是朝某個走出院門的窈窕身影——行去;走著走著微一踉蹌,眼前倏黑,正好把臉摔進鹿希色堅挺高聳的雙峰里。
“……你是故意的吧?”女郎的聲音透出胸脯,聽來有些遙遠。
“就算儲師叔的不夠雄偉,江師妹、洛師妹還在後頭虎視眈眈哩。
要不王脆三人疊作一處,也夠大了。
” “說什麼傻話呢?”應風色埋首乳間,心滿意足,瓮聲瓮氣道:“在我心裡你是最大的,永遠都是。
” 運古色遙見鹿希色拎著麒麟兒的耳朵,一把摜至階前,按壓得應風色呲哇亂叫臉色發白,瞧著快要升天,老氣橫秋地搖頭:“呸,痴男怨女!” “那是燕赤霞的台詞。
”龍大方提醒他:“你扮的是土方。
” 在眾人沒留意處,言滿霜雙手合什,對高軒色的屍首輕誦經文,垂落眼帘的小臉上有著一絲不忍和歉然。
平無碧依舊跨不過高檻,這回是在院門外,遊魂般陪襯著龍大方、運古色等笑鬧,無法回首面對高軒色之屍。
應風色左脅疼痛不堪,猜是斷了幾根肋骨,四肢也有程度不一的瘀腫疼痛,但緊要處沒半點出血性傷口,至多是手背臉面擦破油皮而已。
灰虎的獠牙刺穿竹甲道袍,卻無法穿透紫苑鱗甲,是憑駭人的咬合之力重創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