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龍舞 - 第175節

“你沒聽過么?是‘河伯娶親’啊!” 第五二折·三擊而止·極目暢情2020年1月1日儲之沁一個人站在塔外,以廢棄的磨坊為基、增建至三層半高的木造建築難掩趕工的畸零克難,斜長的屋影吞沒了苗條的少女,凸顯出兩者間懸殊的量體。
她不會再為這種事負氣流淚了。
被排擠孤立,又算得了什麼?在這世上,誰不是孤伶伶地來,最終又孤伶伶地去?前呼後擁,花簇錦攢,全是騙人的;要不是別人騙你,就是你騙自己,何苦來哉? 木塔中,間或傳出鏗擊叱喊聲,乍現倏隱,盤旋上行的速度異常迅疾。
那個叫龍什麼的胖子決計沒有這樣的身手,她不得不重新修正對奇宮婢子的評價。
低三下四的嬖妾出身,有此本領殊為不易,也難怪風雲峽的麒麟兒另眼相看。
少女對應風色抱持的一絲好感,從察覺他對鹿希色格外不同的那一刻起,便即煙消雲散。
出身自然是要緊的,但應風色的選擇不啻自污其身,枉費了陶夷應氏的雪亮招牌,世家大族的菁英,可不能犯這種顯而易見的錯誤。
儲之沁懶得去分辨對他是失望或惋惜居多,放下心思之後,反而更能欣賞起鹿希色的王脆利落不拖泥帶水,直到塔頂傳來連綿的金鐵交鳴聲。
(還在打?都老半天了……怎還拾奪不下?)“……嘖,沒用的東西!” 苗條少女一跺腳,提著赤霞劍掠進木塔中,沿階繞轉、點足登梯,倏地穿出塔頂,見全無護欄的平台上,雙胞胎與平無碧各對一名鬼卒,斗得難分難解;鹿、龍合戰一名雙持兵刃的鬼牙眾,兩人手中之劍均剩半截,蓋因對手的九節鋼鞭似非凡品,使將開來簡直難以近身,這才相持不下。
突出塔身的錯落橫木之前,一名披創瀝血、額發汗濕的鬼牙眾正拄著大斧,背對懸台堰壩,與雙手握著長劍的江露橙對峙著。
鬼牙眾的眼瞳布滿血絲,幾乎看不見眼白,帶著亡命之徒的狠厲,似是自知無幸,鎖著半面的口鼻間嗚嗚有聲,不知吐著何等稷語污咒,一雙紅眼兀自在江露橙飽滿的胸脯間盤旋不去,宛若盯上美肉的餓鷹。
儲之沁不懂江露橙一個武藝平平的姑娘家,明明是倒數第二進的塔,怎就衝到最前頭,萬一阻不了鬼物揮斧,致使橫木連鎖而斷,眾人豈非死得冤枉?奇宮婢女是怎麼指揮的,簡直莫名其妙! 怒上心頭,瞧誰都扎眼的苗條少女劍隨身走,紗袂旋攪之間,裹著的一點劍芒倏然飈出,搶著接過了那柄烏沉沉的鑌鐵九節鞭,赤霞劍繞鞭削抹,吞吐如蛇,對方退都來不及退,肩、臂、腰脅接連綻出血花;悶嗚一聲正欲掃開,儲之沁劍勢忽變,挾風斜斬,既沉且重,居然全是剛力。
鬼牙眾正愁磕不斷這柄蛇信也似的該死金劍,見獵心喜,未及調息,急咻咻地反手一掄,搶著與她硬碰硬。
“嚓”的一聲劍鞭交擊,儲之沁竟於短兵相接的瞬間輕抖皓腕,劍身一轉,吹毛可斷的劍刃貼著鋼鞭曳出大片火星,如以鐵片取豆腐腦兒似,削下整片鞭棱;差堪盈握的細薄柳腰一擰,以分許的微小差距閃過鞭頭,足尖一點,於兩人身形交錯的剎那間倏然轉回,往對手的左肩胛扎了一劍! 鋼鞭旋掃,這一刺畢竟入肉未深,無法令其倒地,卻已教鬼牙眾既驚且怒,而驚駭還遠在恚怒之上:這麼個水靈水靈、搪瓷娃娃也似的標緻人兒,怎地使劍竟如此辣手? “去幫那尼姑庵的丫頭!”餘光見龍大方瞠目結舌,少女咬牙怒叱:“都去!別在這兒礙手礙腳的!”刻意讓對手流了一會兒血,沒等他喘過氣來,金劍帶風,猱身又纏上去,果然鬼牙眾招架漸比攻擊要多,偏生擋不住又避不開,盡顯支絀。
觀海天門支脈龐雜,教下良莠不齊,自來予人基本功糊爛、愛倚多為勝的群毆印象。
儲之沁斗應風色二人時,被運古色嘴了句“左手不行”,當是認證她的天門出身,但她其實是留了手的——雖然那會兒敵我未明,少女左看右看,玉樹臨風的應風色委實不像歹徒,青年的氣質和笑容,總令她不自覺地想起師父,自是不能痛下殺手,被繳去兵刃時才會俏臉煞白,懊悔自己以貌取人,太過大意。
儘管魚休同不以武功名世,晚年眼界畢竟不同以往,沒讓她花時間在鞭索一脈的遣花索、車雲鞭等招牌武學,反而專註於百觀皆傳的《靈谷劍法》,使儲之沁在翠山上更顯異類,連練武都與周遭格格不入,人後非議更多。
她對龍大方說“慣使雙刃”,不過是索要赤霞劍的借口。
儲之沁一身武功全練在右手劍上,縱倚神兵之利,也是以己之強,乘敵之弱,精準地毀壞鋼鞭,連創對手;運腕之靈動,說得上“賞心悅目”四字,不只腕子好看,遞招更是流暢舒服,偏偏無一削一抹是多餘的,出則必傷,好看不過是順帶而已,簡直就是一部活生生的使劍教則。
龍大方臨去前又看了兩眼,心悅誠服:“論劍法,儲姑娘可比我高明多啦,完全不像天門之人。
赤霞劍在她手裡,那才叫人劍合一,半點也沒糟踐。
” 鹿希色對劍法毫無興趣,脫出戰團頭也不回,飛也似掠至懸台邊,持斧的鬼牙眾一撐而起,倒縱上了一根海碗粗細的橫木。
這一躍耗盡他所剩不多的體力,理當難以駐足,誰知他斧刃隨手一砸,嵌進木里,居然穩住身形,並未失衡跌落。
前方路障忽去,江露橙雙目不離遠方船頂的赤裸女子,夢遊般踩上橫木,嵌著斧刃的木頭迸出咿呀長響,細碎的噼啪聲清晰可聞,連其上的鬼牙眾都不禁瞠大眼睛。
鹿希色一把拽回,見江露橙七手八腳還待掙扎,冷不防甩了她一記清亮耳光。
少女驟爾回神,撫著熱辣辣的面頰愕然道:“你……怎地打我?” “幫不上忙,便滾一邊去!莫要連累旁人。
”女郎冷冷道,將袍襕扎進腰帶,斷劍銜口,拾起一根長桿打橫,就這麼踩上旁邊的另一根橫木,如雜耍藝人一般,足尖交錯,頂著水風快步前進。
龍大方也來到懸台邊,學著鹿希色踏木慎行,兩人左右包抄,目標自是居間的鬼牙眾。
正在半空中僵持,忽地一陣風來,拂開船頂少女的濃髮,驚鴻一瞥,江露橙確定她就是心中所想的那人,惡念陡生,裝作失足,“喀喇!”朝橫木踩落,跟著縱身躍下,伸手抱住下方一條橫木,堪堪掛在上頭。
“呀,師兄救我!”驚叫聲未落,被她潛勁一跺的橫木,承不住鬼卒和大斧之重,自落斧處“啪嚓!”斷折,人斧齊墜,急旋的斧斤起碼又斫斷了幾根木杆,與摔落的鬼牙眾造成的毀損相若。
木塔搖晃起來,緩緩傾斜,塔頂激斗的眾人全摔向一側,鬼牙眾紛紛跌落。
平無碧、儲之沁等或賴破魂甲的鋼索勾掛,或以兵器插入牆板,俱都逃過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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