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流無眼,鬼牙眾若無保命之法,豈能毀去堤壩?既無毀壩之憂,急攻磨坊殊為不智,不如像先前那樣,將它們一一引出,分批圍殺,方為上策。
以此觀之,應風色的指令簡直本末倒置,莫不是看漂亮女人看花了眼? “鬼牙眾不是降界內異化的妖魔,他們和我們一樣,都是身負任務,須得完成使命才能求生。
” 事急從權,應風色只能和盤托出。
乍聽此事,眾人的反應皆不相同,有人詫異得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以何潮色和平無碧為代表;也有人眉目微動,卻不甚意外,如與應風色同闖首關的運古色與江露橙。
龍大方的表情則有些尷尬,畢竟為替師兄緩頰,他曾跳出來對眾人喊話,萬沒料到最後打了他臉的,也還是他一心回護的應師兄。
而另一批人也可能是並不在乎。
顧春色仍是面帶輕笑,溫煦如春風,高軒色則神色漠然,畢竟奇宮弟子多受過“血殺之教”,剝奪有生對他們來說,是行走江湖早有的覺悟。
與鬼牙眾的性命相比,他們更關心自己能不能生出此地。
“我們和鬼牙眾被分成兩邊對抗,就像小時候玩的騎馬打仗那樣,哪邊先被對手摘掉了頭上所綁的布巾,就算是輸。
”應風色環視眾人,一邊留意塔頂的動靜,飛快解釋道:“對九淵使者來說,這關並無守關的頭目,我等要對抗的,就是洪水;只要堤壩被毀,堰中蓄水淹沒下游,便算是我們輸了。
於鬼牙眾一方,他們的任務應是阻止我們過河,把所有人殺掉是一法,萬一不成——” “橫豎是死,不如毀掉堤壩,來個同歸於盡?”顧春色抱臂撫頷,沉聲介面。
“也可能羽羊神給他們承諾,‘死於降界不算真死’、‘完成任務即可復活’之類。
”鹿希色此話一出,連運古色也不禁變了臉色,急忙轉頭去瞧木塔那廂有無動靜。
應風色並未向眾人透露更多的實情,如鬼牙眾對銀色鬼面的憎恨,以及他和龍大方在馬車箱底發現的銀屑等,這些事或與降界的真相有關,卻無助於突破眼前的關卡。
解析鬼牙眾的行動也是——雙方投入戰場之初,懸殊的人數差距,令鬼牙眾掉以輕心,佔據磨坊后,不但沒有積極掃蕩剩餘的九淵使者,鞏固防禦,只搶回官轎了事,顯是被縛於船頂的絕色女子所惑,試圖從相連的橫木爬上堤壩、解下少女,卻始終沒能成功。
至於鬼牙眾為何執著於俘虜女性的九淵使者,應風色自有一套猜想,雖無有力的論據相佐,對照舟橋畔眾家鬼卒輪戰儲之沁時,那種貓戲老鼠似的散漫輕佻,應風色的揣想似非無的放矢,但此亦不能對眾人說。
無論如何,鬼牙眾浪費在試圖擄獲絕色少女上的時間與氣力,耗光了先期所獲得的巨大優勢,拖到應風色等人進入戰場,救下儲之沁與何汐色,勝負的天秤自此迅速傾斜。
被一舉突破的步卒鋒線,怕是塔頂妄想吃天鵝肉的鬼牙眾見敵人增援,欲以優勢兵力對抗,豈料稍觸即潰,根本就不是對手。
此際猶在橫木間鬼祟攀爬、上竄下跳的幾點烏影,就算後悔也來不及了。
應風色唯恐他們狗急跳牆,破壞構樞同歸於盡——以羽羊神的混帳程度,肯定留了像“斷龍石”一類的機關,讓居於劣勢的鬼牙眾得以逆轉,坑殺九淵使者於解令的最終一步前。
故分秒必爭,須以最快的速度攻克塔頂,殺光所有能破壞構樞的鬼牙眾,破解本關使令。
“高軒色、顧春色、運古色隨我來!其餘人等聽鹿希色號令,掃蕩磨坊!” 運、顧是僅次於應鹿二人的硬點子,高軒色的武功稀鬆平常,但魁梧的體型與兩膀氣力勉強也算一員猛將。
他一口氣抽調三名精銳,反叫老弱婦孺去攻塔,怎麼都說不過去。
儲之沁雖與眾人不熟,眼底卻揉不進這點沙,板起俏臉寒聲道:“豈有此理!既要攻塔,自是全力以赴,兵分兩路是什麼道理?按我說,你、你留在這兒,莫拖累了眾人;你箭術不錯,待在這兒保護她們倆,見有鬼卒逃出,或高處有人探頭,便以弓箭招呼。
那邊的大個子負責開路。
眾人聽我號令,合力破塔,以解使令!”分指江言二姝、運古色以及高軒色。
應、鹿交換眼色,理都沒想理她,分往兩頭動身。
二人一動,餘人也沒法杵在原地,顧春色淡淡一笑,沖目瞪口呆的“小師叔”微微欠身,施展輕功,俯身曳袖,飛也似的追趕應風色;何氏兄弟與龍大方也沒什麼猶豫,跟隨鹿希色行動,只何汐色掠過儲之沁身畔時,忍不住瞥了她一眼,彷彿深感抱歉似的,旋即沖入塔中。
江、言二姝本算不上戰力,留在塔外,也沒甚影響。
應風色是無暇分派,並沒有硬要壓上她倆的意思。
不知為何,自見得那縛於船頂的女子,江露橙便有些神思不屬,連儲之沁說了什麼也沒細聽;長考多時,下定決心,對言滿霜道:“你在外頭找個地方躲著,姊姊去去就來。
有個人,我得瞧了才能放心。
”悶著頭奔過儲之沁身畔,不小心撞了她肩膀一下,回頭燦笑:“儲姑娘,對不住。
你沒怎麼樣罷?”足下不停,一溜煙鑽進了塔門,便是虛應故事也未免太過敷衍,可比扇儲之沁一巴掌更令她難受。
平無碧就不是明斷的性子,見眾人一霎星散,頓時手足無措,眼巴巴望著高軒色。
“這……咱們聽誰的?”魁梧男子躊躇片刻,哼道:“你也是師叔,就不能自個兒想?”霍然轉身,追著應風色與顧春色去了。
儲之沁自覺分派有理有據,要比那風雲峽的麒麟兒靠譜得多,豈料眾人不識好歹,幫親不幫理,與翠山百花鏡廬那廂也沒什麼分別,最後居然只有運古色留在原地。
運古色“嘖”的一聲,不耐揮手。
“你別露出那種小狗似的可憐兮兮的眼神。
我雖瞧麒麟兒不順眼,但他與你之間,我的選擇只憑一句話,若是他說得出而你說不出,你便脫光了衣裳也別想我偏幫。
”不理氣得說不出話來的少女,揚聲道:“麒麟兒,這到底是哪個故事話本?你倒說出個子丑寅卯來。
要不,老子如何信你?” “……你瞧那官轎左右懸挂的燈籠,寫著什麼?”應風色的聲音自遠處傳來,帶著一絲很難說是得意抑或笑意的微揚。
他與顧春色剛奔過系著鐵索的石樑,信手一指,不知說了什麼,高軒色突然停步,駐足於石樑邊,鏗啷啷地撥弄沉入水中的鐵鏈。
“寫著……我瞧瞧……是‘鄴’。
兩邊都是個‘鄴’字!”運古色扭頭一瞥,旋即回首叫道:“媽你個哌哌雞!鄴是什麼鬼?瞧不明白啊。
” “……是鄴縣縣令的‘鄴’!” 應風色偕顧春色奔過了舟橋,沖向對岸的石樑,穿透水風的聲音又比適才更近些。
運古色發現他並非得意而笑,而是繃緊了嗓子眼,難掩焦急,不由得撇下儲之沁,徑往高軒色處奔去——白痴也能猜到四人是要分成兩組的——口中兀自抬杠不休:“然後呢?鄴縣縣令怎麼了?沒事找人分兩邊,玩他媽騎馬打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