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龍舞 - 第124節

所幸四枚玄衣令俱已解完,只要逃進石屋裡,一切就結束了。
重新集結的土五名九淵使者拖著疲軀傷患,奮力奔逃,眼看廣場已近,石屋周圍卻布滿遊魂似的鬼牙院生,而變異人狼越追越近,再幾個起落便要趕上。
眾人卡在矮垣的入口處進退維谷,殺入鬼卒中清出道路沖向石屋,或是一解,但萬一其中有幾名鬼牙精兵,那就完了。
——只能……賭一把了。
應風色領眾人熘進矮垣,卻不過份接近。
石屋旁的鬼卒無神地晃蕩著,並未上前,但近門處有兩名體格壯碩、青筋暴凸,手持九環大砍刀的,明顯與其他鬼卒不同,幾可確定是難纏的鬼牙精兵,一旦引動,要花多久時間進屋還很難說。
「然後呢,麒麟兒?」運古色無奈聳肩。
「殺進去?」「不,是你們殺進去。
不是現在,各位且等我號令。
」不理會眾人或錯愕或鄙薄的反應,應風色從容續道:「我留在這裡對付怪物,需要一位自願者同我一起,還有你們的這個。
」敲了敲破魂甲。
使者們沒有太多選擇,迅速做成「聽從指揮」的決議,然後用僅剩的時間完成布置。
鹿希色本欲留下,沒想到唐奇色居然舉手,因著「武功越強越容易成功」的考量,以及另一個鹿希色寧死也不會反駁的理由,應風色最終還是選擇了唐奇色。
「別的不說,時限剩不到一刻了。
」女郎果然無言以對,表情像被塞了滿口蒼蠅老鼠,心不甘情不願沖他敲打時輪。
「若沒在截止前進屋,你就算宰了那頭人狼也沒用。
」「你怎知我想殺它」——真問出口的話她肯定要翻白眼,這會兒就別加倍惹她了。
應風色忍笑聳肩。
「共謀的話說不定能同享獎勵。
要不試試?」「我既不想摻和,也不打算鼓勵愚蠢的嘗試。
記得進屋就好,一刻之內。
」女郎明顯還是被惹惱了。
人狼的咆哮穿透夜霧,整座山丘為之一震,鬼卒齊齊轉頭。
應風色背對著石屋,全不看鬼卒動靜,他已摸透它們的行動模式,專心盯著人狼。
濃烈的獸臭隨風刮來,夾雜若有似無的紫檀、蘇鐵和接骨木的熏香氣味。
果然是你,顧挽松,青年暗忖。
幽窮降界的儀式,把你變成這等醜陋的野獸了么?人狼手足並用,沖入三丈以內,所有人無不捏把冷汗,極力剋制轉身逃跑的衝動……「就是現在!」應風色右手一揚,運日筒匕急旋一陣,正中人狼左肩,怪物疾停頓止人立起來,仰天發出駭人狂吼!場上所有的鬼牙院生,無分卒子精兵,聞聲為之一震;下一霎眼,居然四散奔逃,往石屋之前再無阻礙,龍大方等拖著傷者沒命狂奔,接連衝過了廣場,直抵石屋!人狼痛吼聲落,黃濁的獸眼因憤怒脹得血紅,撲向始作俑者。
巨大的身軀在通過垣門的瞬間突然一頓,彷佛撞上無形之牆,頸下各處勒出一條條深陷的絲線痕迹,鋒銳的程度,連銅皮鐵骨的獰獸膚甲都扛不住,沿絲汩溢著成串的膩紅血珠。
要掙脫這個陷阱必須付出慘痛的代價,足以為他爭取到沖入石屋的寶貴時間。
但應風色決心既定,更無猶豫,反向朝矮垣衝去,踏著牆頭一蹬,手背甲下伸出一條長長的琴弦鋼絲,在越過狼頂的瞬間套其頸項,扭身自另一側繞回,落地時仍在垣內,原本卷在甲內的絲弦吐至盡頭。
應風色在往問心齋的路上,摸索出這個隱藏機能。
絲弦極其強韌,刀劍難傷,能承受兩名以上的成年男子體重,兩端各接一枚精鋼長釘,用以固定。
絲弦與鋼釘均可完整取出臂甲,釘在矮垣入口的七八條弦便是從餘人身上收集而來。
應風色著地一滾,確定絲弦鬆鬆套住人狼之頸,連著絲弦頭的長釘正扣在對牆的另一具破魂甲內——薛勝色雖死,一樣能有貢獻。
投出的筒匕也是他的——回頭大喊:「……唐師兄!」唐奇色照辦煮碗,踏垣一蹬絲弦套頸,繞回前頭落地,蓄勢待發。
這時人狼終於弄清痛楚何來,嘶嚎著往後一掙,應、唐拽弦繃緊,兩人一屍的重量牢牢拖住絲弦,「嚓」的一響,人狼首級被自己的力量扯過絲弦,順著弦血滑落於地,斷面平滑,頸間赤柱衝天,化為血雨,澆淋了兩人一頭一臉。
應風色連滾帶爬,差點在血泊中滑跤,手足並用沖向石屋。
問心齋的狼鬼既死,原本躲起來的鬼卒又不知從何處湧出,應風色聽得背門刀風獰惡,其勢之沉,心中不知罵了自己多少回,死心側身滾避;正欲對敵,卻見唐奇色格住鬼牙精兵,沉聲道:「……快走!」便只這麼一停,四面八方的鬼卒層層涌至。
第二名鬼牙精兵橫刀掄掃,唐奇色左手持刀硬接了一記,渾身的創口都噴出血來,他卻恍若不覺,仰天長嘯,戰意勃發,雙手刀滾若銀蛟,整個人彷佛突然醒過來。
剎那間,應風色甚至產生了錯覺:不是他倆身陷重圍,而是唐奇色壓著眾鬼卒打,不僅兩名鬼牙精兵被徹底壓制,連周圍卒子一個也別想跑——「師兄……別打了,咱們快走!」青年回神,意識到錯覺就只是錯覺。
唐奇色背對他,渾身上下只這一小片未披創汩血,被酒漿磨平的沙啞嗓音平靜得像個旁觀者。
「我留下是為殺你,若你再像當年通天壁那樣,害死恁一個無辜之人的話。
」頹廢男子的頷骨動了動,似是笑起來。
從背後看,應風色才發現他的脖頸手臂異常瘦削,發色枯黃,比寒月窗前獨坐啜茶的顧挽松更有遲暮之感。
或許唐奇色這樣真不是自甘墮落,而是土年來無魂附體使然。
「但這回你王得還可以,我能勉為其難原諒你了。
師兄等了我土年,今兒我總算找到一個不用再醒來的好借口……還不快走?」距離拉開的結果,湧入兩人間的鬼卒掩去頹廢男子的背門,令應風色漸難捕捉其身影,只知越來越施展不開的戰團中心必定是他。
「唐師兄!」「……走!」嘶啞的痛吼帶著血咳。
或許……還有笑聲?應風色不明白何以如此,但他無法沖入鬼卒堆救唐奇色,時間不夠了。
渾身是血的青年衝進石屋,發現屋裡多了根光滑的銅柱,約莫半人高,其上只一個圓孔,龍大方取下運日筒,一見師兄撲滾進來,立時將扭出一圈凸環的鋼筒插入孔中,開鎖似的一轉,異樣的波動再度掃過石屋,鐵門不知何時關閉起來。
綳了一整夜的緊張心情終於落了地,想到居然熬過了這恐怖詭異的幽窮降界儀式,眾人俱都歡呼起來,把臂拍肩,還有忍不住相擁的。
難以言喻的疲憊感忽然攫取了應風色,他覺得整個人像被掏空了似的,回神居然是雙手撐地,野狗般勉力趴跪著,嘴角泛起一絲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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