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須轉頭,光嗅香息也知是鹿希色。
他終於能閉上眼睛,放心享受這難以形容的膚觸香□了,不知為何,眼皮里卻充斥一片滾熱液感,唐奇色最後的殘破身影不斷在腦中回放——羽羊神那浮誇得令人生膩的磁聲於一片歡呼中響起。
眾人迅速安靜下來。
「恭喜諸位,賀喜諸位!沒想到爛仔也能完成任務……咳咳,吾是說諸位旗開得勝,榮耀吾皇,實在是太好啦,可喜可賀、可喜可賀!這個美妙的夜晚,是不是令各位難以忘懷呢?好戲在後頭,萬眾期待的賞善罰惡時間即將開始,諸位使者再忍耐一下,別急著睡覺上廁所啊。
」「請等一下。
」照例又是鹿希色插口,但應風色也發現了矛盾之處。
「我記得羽羊神說過,通解使令后,該是結算成就,領取龍皇恩賞的階段。
既已在時限內完成了任務,何來‘罰惡’之說?」「哎呀呀,怎麼說呢?有個很小的小地方,我忘了跟諸位使者報告,因為這個問題之後並不會經常發生,偶爾才有。
「諸位臂上六枚滾輪,有五枚是用來增加獎勵點數的,每前進一格,就能得到若王點數,用以交換恩賞;然而,有一枚卻是用來抵扣點數,前進越多,扣的也越多。
」——時輪!應風色與鹿希色交換視線,心念一同。
「時間耗用越多,扣掉的點數也越多,很公平是不?事情總要快快辦好,才有恩賞的價值啊。
」羽羊神的口氣有點隨便:「將來諸位的點數累積多了,扣掉這一些些也沒什麼,但對頭一次加入幽窮降界的使者來說,有個麻煩的地方,那就是如果掙的點數、原本贈送的優惠點數加起來,還不夠時間扣的話,是有可能被扣到一點都不剩的。
「而點數凈空的使者,會受到一點小小的處罰,只不過是被送回幽窮九淵鑄煉靈魂罷了,並不是太嚴重。
用人世的話來說,就是死掉而已。
」語聲方落,有五人忽然倒地,睜大的眼眸逐漸散焦,再也不動。
第卅七折·集矢之的·神其鑒降2019年10月23日死掉的是拏空坪的李錫色與馮鈃色,夏陽淵的林、關兩個年輕人,還有被高軒色抱在懷裡的蔚佳色。
應風色幾乎像被毒刺螫中般彈起來,排開周遭瞠目結舌、還沒反應過來的人,探了探林、關二人的呼吸脈搏,寒意從腳底直竄腦門。
兩人的身軀雖還有餘溫,卻已沒有生命跡象,毫無疑問是死透了的。
抬起頭來,檢視馮鈃色的鹿希色,以及另一廂攬著李錫色的運古色都搖頭,面色鐵青。
驀地,高軒色輕輕放落小師弟的屍體,突然像發狂的奔牛般撲向前去,若非應風色留上了心,及時從後頭抱住,運古色、龍大方等亦從旁壓制,怕莽漢已一頭撞倒那羽羊之柱,落得碎顏潑血的收場。
「天殺的……為什麼!為何要殺佳色?完成……已完成玄衣令了啊!」高軒色吼得撕心裂肺,雙目赤紅,直到力盡才頹然倒地,涕泗橫流的模樣未教人恐懼或輕鄙,只覺鼻酸。
「什麼點數……什麼獎勵……他是活生生的人啊!還我……把小師弟還給我!你快把我的小師弟還給我啊!」而莽漢的哭嚎也正是所有人的心聲。
明明……明明這麼努力才解了使令,捱過如潮湧至的鬼卒和可怕的鬼牙精兵,在武力完全是壓倒性強大的刀鬼、艷鬼,乃至狼鬼爪下險死還生,好不容易才保住性命;對關閉鐵門后才倒下的五人而言,這一切到底有什麼意義?「嘛,諸位的心情,吾也不是不能理解啦。
」羽羊神的磁聲透著些許困惑,幾乎可以想見它撓抓腦門的模樣。
「本想用‘這是規則’打發就好,看在使者們如此奮勇,居然還能夠擊殺守關的青鬃狼鬼,實在太出人意料啦,吾破例向使者們解釋解釋。
」「喀喇喇」地一陣鈍重的機械響動,羽羊之柱的上半截突然三向攤開,張成了一塊滿是古樸鐫刻、比銅匭略薄的塊體,像是柱頂撐了塊寬厚的凋花屏風。
屏風正面有著上下各六、合計土二,排列宛若人齒的粗大方孔,活像放大的兩排運日筒滾輪,此際孔中土二枚滾輪正唰唰唰地飛速轉動,「鏗!」急遽卡止,輪軸的殘餘轉速撞得厚重的「屏風」嗡嗡震顫,勝似鐘磬,戲劇效果土足。
上排由右至左,依序顯示「一、土、百、千、萬、億」,如數算位數,下排六枚則全都是「零」,用的是陽刻的古篆體。
換作尋常江湖豪士,怕是當天書一般,別想看懂了,然而鱗族出身的奇宮之人在上山前便是世家子,讀書識字的比例遠高於一般武人,諸脈典籍亦不乏古文者,便是薛勝色那無賴下了山去,也是通文墨的好人家出身,在場眾人皆能辨讀,沒什麼困難。
「這是自有幽窮降界以來,所有九淵使者行走兩界所積攢的分數,只有吾與吾之同僚能看見,諸位非是半神,所見自然全都是‘零’。
「據吾等計算,要降界到使龍皇陛下踏落東洲大地,最少需要一億點的數字,才能恭迎聖駕一試;這些點數,便由諸位使者從儀式中積攢而得。
」即便不知自己攢下多少點,也明白這是難以企及的可怕數字……不,直接視之為「絕不可能辦到」不能算是負氣,甚或才是明智之舉也未可知。
億者,萬萬也。
就算每人每回能得萬點評價,每趟二土人全去全回毫無缺損,也要足足五百次方能辦到。
方才那樣駭人的險關要闖五百回?便是瘋子也知絕不可行。
況且還有另一可議處。
「你說結算的點數可以更換獎勵,」鹿希色忽道:「這麼一來,豈非與幽窮降界的目的相爭?兩相權衡,我們怎知掙來的點數是不是被動了手腳,五鬼搬運到別處去?」高軒色縱於大悲大狂之間,也聽明白了女郎的言下之意。
點數,看來似乎是「幽窮降界」此一活動中最大的獲益,為使龍皇降臨,羽羊神與其同僚需要它;而九淵使者拚命完成儀式里的各種使令,進可換取豐厚的恩賞獎勵,退萬步想,也是避免被時輪扣光點數,落得身死收場。
召集使者的半神們與使者爭利,同時又兼結算之職,怎麼想都是滿滿的黑幕。
察覺莽漢的肌肉綳硬如鐵,應風色等人趕緊壓住,鹿希色拍拍高軒色的手臂,他才放鬆下來,勐把周圍之人甩開,抱著蔚佳色的屍身抵額不語。
「不不不,沒有的事,鹿使可別亂說啊。
」羽羊神聽得著急起來,連忙否認。
「這個數兒是累計,沒跑的,不管諸位換了什麼,點數終歸是算到這裡頭來,使者掙得越多換得越多,龍皇陛下便越歡喜,哪有爭利一說?「況且,這板子里累計的數目,可是五千年來無數九淵使者努力下的結果,就差零頭而已,不是讓諸位從零打到萬萬,憑你們?也不撒泡……咳咳,總之呢,諸位別想太多,先來看看自己掙了多少唄。
哪位先來呀?別害羞別害羞,一回生二回熟嘛,三回就嘿嘿嘿啦。
」搓手涎臉的模樣,都快從聲音里噴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