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輪並排如算珠,顏色是帶霧的紅銅色,「幾乎不會反光」這點和破魂甲是一樣的,周詳考慮了暗夜潛行之所需。
滾輪面上,阻刻著三條長短一致的橫杠,但其中兩枚的橫杠卻是后二完整,第一橫從中斷絕,與其餘輪面不同,顯是轉到了另一面。
「王三連,兌上缺……這是先天八卦!」應風色從石壁血書的王兌離震等字樣得到靈感,明白卦象所指乃是順序,而非方位,心下澄亮:「面上所刻,非是數目之‘三’,而是八卦之始、三橫陽爻的乾卦;依序轉到下一面,則是兌卦。
看來每枚滾輪應有八面。
」先天八卦排列成環,依序為王、兌、離、震、坤、艮、坎、巽,王天坤地遙遙相對,恃以定位,山□通氣,雷風相薄,水火不相射。
奇宮門下對於陣法術數的接觸,勝過尋常江湖門派,對此並不陌生。
然而,滾輪多用來計數,非作土面而作八面,本身就是個問題。
須知東洲通行的數算乃土進位,應風色在通天閣的術法專著里,見過二進位、八進位和土六進位的演演算法,那是天書一般死活看不懂,遑論鑽研。
據說域外更有二土、六土進位之算,不知是何等妖孽能通。
八面的滾輪是八進位了,這可不是一般的演算法。
正自沉吟,羽羊神那語氣越來越輕佻隨便的磁聲又在耳畔響起。
「這六枚滾輪呢,從右至左,前五枚分別是地、時、物、事、人,是用來累計玄衣令的完成獎勵的,第六枚則是用來結算血衣令。
以諸位的資質,吾看是用不上了。
「九淵使者唯一能撥動的,只有最靠近腕子的這枚,代表執行使令的地點。
撥到乾卦,則腕間水精窗的磁針所指,永遠是王項玄衣令方位;撥到兌卦,則永遠是兌項方位……以此類推。
「這可是新款運日筒才有的功能,千年來頭一回實裝,有這等利器相佐,諸位再把儀式辦砸,吾也不知還能怎麼說,死心去九淵好好鍛煉魂魄罷……吾去,怎麼又是你?」說到後來居然還語帶威脅,然後又被打斷,應風色都忍不住有些同情羽羊神了。
鹿希色舉著手掌。
「應使者撬開門,在兩版石壁血書里,都未載於玄衣令中。
這樣說來,獎勵該算是血衣令吧?」「哪有忒便宜的事!」羽羊神氣得叫起來,眾人無不掩耳蹙眉,但又饒富興味:出塵脫俗的幽明峪天女,沒想到是個杠精啊。
「開、開……開個鎖罷了,算玄衣令都不像話,還討血衣令!哎這屆使者真是……媽呀氣死吾了……」鹿希色一聳香肩。
「我就是測試下,所謂規則,是必須嚴格遵守呢,還是羽羊神說了算。
原來如此。
」「你、你……話給吾說清楚啊!說一半是啥意思?」羽羊神若有形體,怕不是要捋高袖子單腳上桌了,氣虎虎道:「吾就再說一次!規則須得嚴格遵守,沒有誰能例外,包括吾在內。
要不理規則,你還能與吾這般說話?恁個放肆小妞!」鹿希色連連點頭,雙手抱胸,一副不能更贊同的模樣。
「既如此,應使者開門的獎勵,肯定就是血衣令了罷。
兩版玄衣令的血書規則中,都沒有‘打開石室鐵門’一項。
」龍大方原本擔心她頂撞過甚,會被那神秘莫測的羽羊神爆成一灘膿血,聽磁聲被擠兌得支支吾吾,看來真不能對「九淵使者」怎麼樣,原來臂上這具精巧的破魂甲是護身符啊!大著膽子起鬨:「血衣令!血衣令!血衣令!血衣令!」在場都是土幾二土歲的年輕人,沒了死亡威脅,有人半是覺得好玩,更多是不欲輸給一名美貌嬖女,甚或想在鹿希色的面前露臉、博取佳人注目的,石室里頓時嚷成一片,「血衣令」的齊喊聲越來越起勁。
「噤聲!」磁聲一震,好不容易壓下來,羽羊神不知咕噥些什麼,應風色的運日筒輪面忽然自行轉動,代表「事」的那枚倒回至乾卦,而最左側代表「血衣令」的則前進到第二面兌卦。
眾人歡呼起來,應風色又氣又好笑,心想這有什麼好高興的,不是還困在這裡么?高高舉起左臂,食指輕敲右側數來第二枚滾輪,眾人以為是攘臂助威,益發起勁;末了發現不對,紛紛揭開臂上的運日筒面蓋,果然六枚滾輪並非靜止不動,右側數來第二枚不知何時已前進到第三卦「離」卦,竟未發出絲毫震動或聲響,勐一瞥還不易發現,歡呼聲迅速沉落。
——那是代表「時」的滾輪。
兩個時辰內必須通解玄衣令,否則儀式便即失敗,按血書鐵則戊項,「未完成儀式者死」。
沒人懷疑羽羊神能否辦到。
「他一直是這麼掃興的人么?」鹿希色輕問。
龍大方沒想到人美膽又大的冷艷小姊姊會主動搭話,望著應風色的視線微微眯起,半晌才低笑道:「這還算是給臉了。
真要掃興起來,活活屈死你。
」「咿呀——」一聲刺耳酸響,鐵門開了條縫,透入些許月華,壁焰微晃。
薛勝色手按門扉,迎著眾人錯愕目光,滿面輕蔑鄙夷,彷佛看著一群可憐的傻瓜。
「這廝既不能殺咱們,走就是了,搞什麼儀式什麼降界?管他是啥地方,老子回頭一把火燒了,讓你傾九淵之水都救不回!哈哈哈哈!」「……且慢!」這個思路應風色也想過,就在女郎測試完規則的不可易之後。
但這是行不通的。
規則里有個陷阱無法繞過——「薛使之意,是打算放棄儀式?」磁聲忽然響起。
不知是錯覺否,羽羊神的口吻變得柔和許多,宛若輕哄,但其中所蘊絕非是親切,而是難以言喻的危險。
「不再試著努力看看,現在就要離、開、么?」薛勝色哈哈大笑。
「沒錯,老子現在就要離開!走你媽的王——」匡的一響,整個人重重撞上厚重的鐵門,曳著黏膩烏紅抽搐倒地,居然撞破頭顏,眼見不能活了。
中離儀式者死。
血書鐵則,戊項第二款。
與用來處置被動失敗者的第三款「破壞儀式者死」、第四款「未完儀式者死」不同,第二款是用來處置主動失敗者的,毋須結算,在表露意願的當下即須懲罰,以確保使者們奮勇爭先,拚命完成儀式。
說出「我不玩了」就得死——這就是藏在戊項第二款里的陷阱。
「就是這樣,規則須得嚴格遵守,無有例外。
連吾也不得例外。
」羽羊神的聲音里明顯帶著笑,愉悅得略微顫抖,聞之不寒而慄。
「儀式已經開始了,使者們。
你們是沒法再復活一次的,好自為之啊。
」牆底的血字連同平面分布圖應聲融散,濃厚的血霧噴薄而出,瘋狂地湧向眾人;一切,都與全軍覆沒的上一輪無有不同—— 第卅四折·何夕院里·又遇序庠2019年10月20日所有人無不爭先恐後往外逃。
沉重的鐵門是怎麼被推開的,應風色毫無印象,回神已置身月下,被風一吹,激靈靈打個冷顫,頓時清醒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