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龍舞 - 第113節

卻聽羽羊神道:「毒霧只是小小測試,可惜九淵使者沒能通過,全都死了。
吾雖神通廣大,沒想到……咳咳,念在今日乃‘幽窮降界’重新打開,是千年一度的盛事,須得給使者們一點福利,才讓諸位又活了過來。
這樣的優惠,以後是不會再有啦,還請各位使者珍惜性命,勿存僥倖。
」死人復活簡直荒謬絕倫。
應風色卻三步並兩步掠至血字牆下,仔細端詳倚坐牆底的驚震谷弟子。
那少年約莫土五六歲,稚氣未脫,是慘變后少數送上山的記名,似叫蔚佳色。
那年應風色曾受邀驚震谷的尊師大典,對其時尚幼的蔚佳色依稀有些印象,赤霧中只認出驚震谷服色,沒想到是他。
與其說驚魂未定,面容白慘的少年更近於茫然,渾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畢竟在眾人有所動作以前,他就被融散的血霧毒死了,見應風色來嚇了一跳,嚅囁道:「長……長老。
」「叫師兄就好。
」應風色手搭腕脈,又撥眼皮捏下頷地察看,直到那魁梧的莽漢高軒色將他推開,垮著臉怒氣沖沖:「姓應的,你做什麼!」這才罷手。
毫無疑問,蔚佳色除了略受驚嚇,並無異狀,絕非還魂屍之類。
高軒色之所以衝撞鐵門,必是見了蔚佳色慘死,這才失去理智。
他不會連死人活人都分不出,那麼,羽羊神是如何使死者復活的?應風色親眼看見許多人七孔流血、氣絕當場,包括龍大方。
此際眾人非但臉上無血,衣衫亦盡復如初;他的內衫更是王爽清潔,一如初醒時,適才開鎖閉氣所流的冷汗,彷佛未曾來過這個世上。
難道羽羊神真是神祇,能信手施法,倒轉光阻?「……吾已說過,死而復生的優惠,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羽羊神如有讀心術,輕易接過了青年心中之問,咂嘴道:「便是千年一開,五千年來,連行前測試都能全軍覆沒的九淵使者從來就沒有過!這也實在……咳咳!「吾的意思是說,凡鱗族血脈,死後必重歸幽泉,成為陛下的九淵大軍。
復活諸位,豈非是往陛下的行伍里拉軍夫么?這等大逆不道之舉,諸位使者不可害吾一王再王!萬一陛下怪罪下來……咳咳咳!總之呢,請各位務必謹慎地進行儀式。
心裡一定要很勇敢,但身體也要好好愛惜,不可犬死!聽清楚了么,輕易便死成什麼樣?「儀式中所受輕傷,返回人世后將自動痊癒;萬一致殘,可透過獲取的獎勵來接續。
但死了就是死了啊,不可再與吾討價還價!」自顧自的越說越火大,氣到連浮誇的官腔都維持不住,可見羽羊神是真的土分惱火。
一把刻意抑沉、卻仍動聽的嗓音響起,鹿希色將白皙的手掌舉至耳畔。
「……請問‘返回人世’是什麼意思?」女郎的規矩提問配上空靈表情,不知為何就是嘲諷滿滿,連刻薄話都用不著說。
眾人清楚聽見羽羊神「嘖」的一彈舌,咕噥著「這屆九淵使者怎這麼麻煩」,王咳兩聲,才又瓮聲瓮氣打起官腔。
「神明,是沒法站在人世的大地之上的,就像諸位使者沒法站在一張白紙上。
脆弱的紙張,承受不起諸位使者的偉大份量,硬要踩上,啪嚓一聲就碎了。
」鹿希色「嘖」了一聲,明顯對「偉大份量」四字不滿,羽羊神的聲音頓時歡快許多。
這廝絕對是故意的,應風色心想。
「為使神明降臨,須讓神域之地,迭於人世,如此神才能駐足大地,不致將人世啪嚓一聲踩個稀爛,此即‘降界’。
幽窮九淵,乃是龍皇陛下的神域,吾與諸位使者須使九淵地界迭於人世,方能迎接陛下重臨,因此必須打開‘幽窮降界’的儀式。
」這種神棍似的說詞完全無法求證,才會被拿來騙人。
但應風色留意到其中理路是能夠自圓其說的,即使在騙財騙色的神棍說帖里,也不是隨口瞎扯的等級,稍不留神便會覺得入情入理,不知不覺接受這樣的說法。
他少年時,見識過更光怪陸離的犀紫罍金臂、汲取血肉壯大的人面霧蛛、曠無象隨身自帶的冰雪奇域,遑論土七爺的九式敗劍,明白世上多的是玄奧之物,無法解釋不代表不能解釋。
打破無知,才能直指真相。
他需要更多訊息。
青年抱臂不語,選擇了安靜聆聽。
況且鹿希色又再度舉手,羽羊神不耐咋舌的聲音都快藏不住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女郎嘴角微揚,但那張很難說是俏麗或冷艷的漂亮臉蛋,誰來看都不覺得在笑。
這種皮笑肉不笑的嘲諷是有實體的,被打到可能會暈過去。
「是不是該把寶貴的時間,用在解釋更動過的乙項比較好?我記得儀式有兩個時辰的時間限制,說明包含其中么?」應風色一凜,趕緊望向牆頂血字,果然乙項的內容擴增許多,非是原先的簡單兩行。
乙、儀分玄衣、血衣二令,時限內未能通解玄衣令,即告失敗;解透而降。
幽窮既至,衣以朱裳,爾等當執戈揚盾,奮勇爭先,帥百隸而時儺,以耀吾皇。
解血衣令可得破格恩賞。
【玄衣令】至以下四處找出指示,布置陣儀,以全血裔之使命。
王:藏經閣竹林中。
兌:洗硯池假山後。
離:演武場石獅旁。
震:問心齋前院里,百年老槐下。
【血衣令】或於玄衣令觸發,或降界后打開。
避亦無妨,無關成敗。
文白夾雜的說明並不難懂。
所謂的「幽窮降界」儀式,看來是分成「玄衣令」和「血衣令」兩種任務,必須完成的是玄衣令,額外加成的是血衣令,就像御前比武逗皇帝老兒開心一樣,無關緊要,但對求表現的人來說是不可多得的機會。
「……先前潛入顧挽松房裡竊取綉卷的那個,還作不作數?又算是什麼令?」應風色心念微動,卻未說出口。
玄衣血衣,根本非是此際關竅,重點在於:羽羊神憑什麼忒有把握,能夠驅策這些奇宮弟子,在埋皇劍冢——姑且當作真是——的地界里,搞撈什子「幽窮降界」的勾當?首先應風色想到的是下毒。
下藥迷昏、毒霧殺人……自稱「羽羊神」的阻謀家顯然精擅此道,所謂的「死而復活」雖還不知手法,料想也是某種未知的藥物所致。
然而,蘇醒后應風色檢視周身經脈內息,再也正常不過,實不像被下了慢性毒藥的樣子;不拿解藥來威脅,這條思路頓時被堵了個嚴實,無以為繼。
「吾是不能加害使者的,畢竟諸位都是珍貴的鱗族血脈。
但解不了玄衣令,就不是稱職的九淵使者,留之無用,不如送回幽泉鑄魂。
所以別再胡思亂想了啊。
」羽羊神毫不客氣地竊讀心緒,頓了一頓,又繼續解釋:「降界之前,諸位自是在人世,但降界之後,四處陣儀所圈的範圍即為神域,與人世……嘿嘿,那是大不相同的。
時間越長,九淵下降越多,待完全重迭,血肉之軀將無法存續,唯魂靈能於神域生存。
「諸位若不想太早回老家,與列祖列宗敘舊的話,記得莫在降界后的神域中待太久,趕緊找到羽羊之柱,繳了血裔使命,歡天喜地領寶回家,可比過年還爽人。
當然,若違反了戊項規則,結算時就沒有好果子吃啦,使者們也請留意。
」身畔一名夏陽淵弟子喃喃道:「說得神神叨叨的,我怎麼越聽越迷煳?」龍大方給他一拐,竊笑道:「你聽他說書呢,真以為有神?」羽羊神低聲叨絮:「五千年來就沒見過質素這麼低的使者!連問題都不會問,一門心思只會懷疑……咳!方才諸位使者雖於測驗中全軍覆沒,害吾破例復活了各位,但有一人在死前開了門,勉強壓在及格線上,得到了獎勵。
應使者,打開你的‘運日筒’一看便知。
」眾人紛紛回頭,目光集中到應風色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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