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龍舞 - 第11節

梁燕貞的心沉到谷底,摒息縮回,以熱巾帕掩住口鼻,輕輕呼吸;過得片刻,巾帕竟微微染赤。
她不敢於箱內濯洗,有些迷藥亦能由肌膚入體,在箱外的木桶洗得不見絲紅,才掬凈水掩口,重新吸吐。
李川橫仍佇於燭邊不動,亦未出聲。
越這樣,梁燕貞越肯定他心懷不軌。
絳煙若是迷魂香一類,李川橫練的外門功夫,不通內家龜息,未掩口鼻,只有兩種可能:一是預服解藥,但迷香非毒,大抵沒有解藥。
效力弱者,嗅鹽可促其速醒;遇上強效迷香,除俟其自復,別無他法。
只剩下第二種可能。
這奇異的紫燭絳煙,僅對女子生效。
採花賊所用的春藥,也有製成迷煙的,身為男子的李川橫,吸入多少都不會有事。
梁燕貞的動作再怎麼輕緩,水聲始終沒停過,見李川橫並無動靜,一咬牙便要去拿衣裳;起身之際,披衣的屏風猛被掀倒,撞在鋪了厚氈的地盤上,幾未發出聲響。
梁燕貞趕緊坐回,投巾帕於木桶,不動聲色輕輕攪擰,蹙緊眉刀,摒息開口。
“川……川伯,我在洗澡。
”聲音怪異,理解成恚怒所致亦無不可。
相貌威猛的紫膛漢子微怔,銅鈴大眼居然還能瞠大,露出惶恐之色。
“這……該死,屬下該死!小葉這兔崽子,怎麼傳話的……小姐恕罪,小姐恕罪……”不敢多瞧,快步至帳門前,摸遍全身欲尋匕首,或因慌張之故,居然怎麼也找不著。
梁燕貞差點要相信是誤會一場了,驀地漢子停手轉身,嘴角微揚,冷不防一起腳,猛將蠟燭踢去! 梁燕貞側首讓過,絳紫色的蠟燭掉進爐坑,轉眼融去,竄出大股淡緋色的霧煙來。
她忙以巾帕捂面,卻聽李川橫笑道:“小姐從小就很聰明,可惜太過天真。
都發現川伯閉門放煙了,怎覺得我會見台階就下,乖乖掉頭離開?抱朴含玉雖本性,頑愚劣障亦天真,小姐今日吃了這一塹,以後可要長進些才好。
” 梁燕貞從沒聽過他用這樣的口氣說話,簡直像是另一個人。
自有記憶以來,李川橫就是霹靂火爆、直腸直肚的糙漢子,大碗喝酒,大塊吃肉,能當總管自不愚笨,梁燕貞這幾年一直仰仗他的忠直勤懇,還有豐富的江湖經驗,但吟詩作對決計不是李川橫。
“傅晴章戴川伯的人皮面具”之類的荒謬念頭,一瞬間掠過梁燕貞的心版,可惜她已非土來歲的黃毛丫頭,獅蠻山的訓練、這幾年的闖蕩,使她確信眼前之人就是李川橫,而且是神智清醒,不是受迷魂藥物控制,才能說得這般條理清晰。
而他還有臉自稱“川伯”,令女郎不禁狂怒起來,這是最深的背叛。
帳外,車環外側忽聞叱喝聲,此起彼落,隱約能聽得金鐵交擊,不多時馬匹驚嘶,敵襲顯非由外而至。
梁燕貞猛想起傅晴章師徒對談時,被自己褪在石隙間的鞋襪。
俞心白這草包沒留意,萬一……給傅叔叔瞧去了呢?再悄悄向徒兒打個暗號,其後泄漏的一切,全是為了誤導她的障眼法,難怪總是傅晴章在說。
照金戺行動的時間,正是今夜! “……你聽!”梁燕貞按下對紫膛漢子的憤怒質疑,一意勸說:“照金戺圖謀不軌,意欲劫鏢,外頭已打起來啦!再不阻止他們,你我將陷於賊人之手,他們會留我一命,你呢?” 李川橫揚起嘴角。
梁燕貞微微一怔,驀地頭皮發麻。
照金戺選在今夜下手,作案的地點絕非臨時起意,走到無城之處顯非意外。
梁燕貞所持路觀圖,包括她判讀地圖的本領,全是川伯所授,而傅晴章取出對照的那幀地圖亦無二致,這表示——“你們……你們是串通好的!”若非一絲不掛,女郎幾欲跳起,然而挂念之事還壓過了憤怒與驚愕,急急追問:“葉……小葉呢?你把他們倆怎麼了?” 李川橫明白她真正想問的,是那男扮女裝的毛族小鬼,故意不答,反足一踢帳幕,咕咚一聲,外頭靠著的什麼龐然大物倒下來,隨即一陣嗚嗚悶吼,半個人形死命往幕牆蹭撞,不知是示警抑或詬罵。
黝黑少年的聲音即使被堵在嗓子眼,梁燕貞仍能分辨。
小葉既已受制,阿雪土之八九也跑不掉,心底一涼,即使捂住口鼻不敢用力吞吐,忍不住切齒咬牙:“我阿爹待你們不薄,你們……你們怎可如此!” 李川橫反足一蹴,照準帳幕上頭顏的部位,葉藏柯再無聲息,不知是死是活。
梁燕貞並未對傅晴章吐實。
她曾多次窺見李川橫指點小葉武藝,而今竟對少年下此毒手,早逾越梁燕貞所能理解的範疇。
李川橫輕搖食指,目光不離女郎聳於水面的偉岸半球。
一旦顯露出自身慾望,原本那張正直威猛、看起來甚至有些憨厚的紫膛國字臉,此際卻顯得阻沉而複雜,貪婪猙獰倒還是其次;這麼明顯的一張歹人面孔,為何她從沒想過要提防? 女郎以左手掩胸,可惜比起傲人的雙峰,手掌實在太過細小,奮力張開也只能略遮乳溝,莫說乳廓一覽無遺,鼓如蜂腹的半球遮也遮不住,徒然撩撥男子慾念而已。
“……小姐自好莫提梁帥。
” 紫膛大漢的眼越賊,口氣反而越見斯文,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邪氣。
“從現在開始,你要吃很多苦頭,被數也數不盡的男人狎玩,如母狗般忍辱偷生。
這裡頭會有很多認識你阿爹的人,你越是提他,下場越凄慘,川伯不忍心小姐吃苦,才先來提醒,小姐莫不識好人心啊。
” 梁燕貞揪緊巾帕,指縫間擠出淡紅色的水來,意識到已濾入過多迷煙,不敢在他面前搓洗,從桶中撈出另一條備好的替用。
“川伯說個故事給小姐聽好了,像以前那樣。
不知小姐記得否?” 李川橫好整以暇,繞著圈子,一個接一個地掀倒屏風,僅衣箱堵著的那一扇一掀不動,便即不理,像要從四面八方欣賞她迷人健美的嬌軀,或想看她咬牙切齒無能為力,怡然笑道:“從前有個土匪,盯上一隊告老還鄉的大官,趁經過時聚眾打劫。
不承想大官有個武功高強的護衛,兩邊最後居然死得差不多。
大官有對兒女,女兒美貌非常,兒子是文弱書生,沒點屁用。
“土匪的弟兄死光啦,自己也受了傷,但那個護衛還能打,要給主家報仇。
土匪正想著該怎麼逃跑,沒想到他以前跟過的土匪頭子來了,三兩下便殺死護衛,把剩下的婦孺全劫上山。
“土匪死裡逃生,又垂涎官家小姐美貌,本想忍著氣將她獻給頭子,不料頭子說:‘不妨,你既喜歡便給你。
’土匪開心得要上天,發誓水裡來火里去,絕無二話。
頭子這時才說,給你自不妨,就在這兒要了她唄。
” 梁鍞出身盜匪,就算是身為女兒的梁燕貞,長到這歲數也都知道了。
亂世中命比紙薄,英雄便起於草莽,也不丟人,梁燕貞不知這有什麼好說的,蹙眉道:“你的舊日臭史,我沒興趣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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