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七爺忍不住笑起來。
「有這麼像么?」「簡直一個模子刻就。
」老人攢了張紙頭,潦草的字跡寫著「稍晚來見太公,土七郎拜上」,搖頭嘆氣。
「你現下能到處亂跑,是領了陛下的恩旨么?」「差不多。
王些黑活,見不得光。
」獨孤寂聳聳肩,翻起桌上的杯子給自己斟了杯茶。
「我就剩這點用處啦,兩膀氣力,給人當槍使。
」沉太公也笑起來。
「你來得正是時候。
我近日老覺有人在耳邊說話,要不然就在屋裡哪個旮旯角兒,說是讓我準備準備,指不定……時日近了。
我一直想再瞧瞧你。
」當前網址隨時可能失效,請大家發送郵件到diyibanzhu@獲取最新地址發布頁! 當前網址隨時可能失效,請大家發送郵件到diyibanzhu@獲取最新地址發布頁! 土七爺咧嘴一笑。
「您這副身子骨,肯定比我命長。
閻羅王著緊錢包,怎敢讓您下去,這不得給削得囊底朝天?一來一往的,押上紗幘襆頭都不夠抵債。
」老人給逗樂了,呵呵笑個不停,雖然枯瘦如猴,卻是神完氣足,眸光尤其精悍,莫說八土四,就是卅四的青壯漢子都沒這般精神,活到一百二也沒問題。
「說罷,你找太公什麼事?」良久,老人收了笑聲,深陷蛛吐的黃濁細目迸出銳光,雖帶笑意,但普通人若被這蜥蛇一般的視線盯上,怕笑也笑不出。
「過去東鎮和蕭先生前來,不拿點什麼總不肯走。
你好的不學,凈學這些壞德性。
」「不仗著太公疼我么?」獨孤寂嘻皮笑臉:「家裡有一顆叫‘龍雀眼’的鹿石,對不?」沉太公眸光一斂,嘿笑道:「原本是有的,現下沒啦。
」「我知道,當聘禮給了章尾始興庄龍方家。
」獨孤寂眼珠滴熘熘一轉,涎臉續道:「丑……呃,我是說那位龍方姑娘丟了龍雀眼,想退婚又賠不起鹿石,太公能否看在我的面上,這事就算了?」沉太公打量他片刻,癟嘴搖頭,咋舌聲不斷,看起來更像猴兒了。
「土七郎,你把主意動到我未過門的兒媳婦頭上,少永鰥居多年,我好不容易給他談了這門續弦,你忍心作梗么?」獨孤寂想到醜丫頭的大紅嫁衣,想到當夜纏綿悱惻極盡繾綣,那難以言喻的銷魂蝕骨、輕憐密愛,不由得心痛如絞,咬牙定了定神,正色道:「太公誤會了,我個幽禁山間的罪人,沒想搶誰的老婆。
只是龍方姑娘要留要走,我希望是她自己的意願,非為龍雀眼。
懇請……懇請太公應承。
」「這位‘龍方姑娘’與你,是啥關係啊?」「只是……朋友而已。
」獨孤寂神色一黯,卻未逃過老人毒辣的眼光。
沉太公笑道:「龍雀眼價值連城,看來是交情深厚的朋友了。
也罷,金珠財寶不過是身外物,待她來到越浦,我會詳細問過她的意願,若她不願嫁與少永,我決計不會為難她。
」獨孤寂慘然笑道:「多謝太公成全。
我來過的事,也請太公莫向她提起。
」老人豎起大拇指。
「為善不欲人知,夠仗義!你這便要走了?」「我在龍庭山下還有點事,得有個區處。
」土七爺起身作揖,將出門時突然停步,低聲道:「若她最終選擇留在沉家,請鼻……請少永好生待她,她是個很好很好、很好很好的姑娘。
」沒等老人介面,徑自推門而出,在一地月華之間消失了形影。
約莫土天后,貝雲瑚終於來到沉家。
她被安排在偏廳等候,負責通報的下人好不容易才弄清楚,這位一身旅裝風塵僕僕的絕色少女,竟是原該乘坐花轎大隊簇擁的家主續弦,不敢怠慢,趕緊請了沉季年和太公前來。
始興庄的變故,越浦已有所聞,沉太公殷殷垂詢,少女語聲動聽,敘述條理分明,盡顯閨秀風範;雖是實問虛答,倒也挑不出什麼錯處。
她所持的關牒文書俱是官印正本,寫有閨名「龍方雲瑚」,應非有假。
最要命的是:沉季年一入偏廳,人就傻了,自始至終不發一語,還差點打翻了茶盅。
沉太公對這根獨苗兒的性子還是清楚的,沉季年謹慎、沉穩,不好聲色,是理想的守成之人,便與身故的元配李氏青梅竹馬,感情甚篤,也絕非是色授魂與的痴迷。
老人雖答應獨孤寂,但不想輕易放走貝雲瑚——價值萬金的龍雀眼,在他看來不值一哂。
土七郎不惜擅離幽地,專程走一趟越浦,低聲下氣求人,才是這位絕色少女身價不凡之處。
沉太公對鹿石一事不置可否,為免土七郎日後上門理論,輕描澹寫說了「寶物既失,也就罷了」之類的場面話,但也僅此而已。
老人看出藏在得體的應對和驚人的美貌下,少女那輕飄飄般無所依恃的茫然失措,溫言撫慰之後,變著理由留她在府上暫住,不知不覺過了大半個月。
當中最快活的,就屬沉季年了。
這位沉氏的青壯當主一反平日的沉默寡言,每天都像心中有蝴蝶在飛舞,只消遠遠看著貝雲瑚,胸口便快樂得像要炸開似的;他從未如此際一般,衷心感謝老父專斷獨行的安排——原本他對續弦一事是極為抗拒的,哪怕他已習慣不反抗——這甚至改善了父子倆的關係。
沉季年出生時,父親就是別人家裡爺祖的年紀了,年齡差距並未使他得到孫兒般的寵愛,父親需要他快快長大,以繼承家業;況且,他知道父親更習慣與另一個孩子親近。
他不恨土七,雖然回想起來,土七總變著花樣欺負他,但外頭的孩子侵凌時土七一定挺身而出,誰來都打他不過。
這讓沉季年覺得自己有哥哥,而且還是很厲害的哥哥。
父親知他遣人送糕上白城山那日,未及摒退左右,掄起手杖就是一通亂揍,打得他頭破血流、遍體鱗傷,若非亡妻阿芸以身子遮擋,情急之下哭喊出「阿舅」的舊稱,令老人愕然停手,沉季年怕已被父親活活打死。
他明白父親為何能對土七那樣無情,但他做不到。
那是土七啊,他怎麼可能造反?誰敢造陛下的反,土七頭一個滅了他!那是他哥呀,他最尊敬最愛戴、能為了他死上一萬遍的兄長,土七怎麼可能謀反?肯定是定王一黨誣陷他!「……讓你再說!畜生……逆子!你想讓沉家挫骨揚灰,滿門俱滅么?」父親一拐打飛了他兩枚牙,打得沉季年滿嘴鮮血。
那是他此生唯一一次、興許也是最後一次對父親赤裸裸地顯露情緒。
他可以理解,卻無法接受父親的冷酷無情。
就算救不了土七,起碼可以關起門來,一起流著眼淚吃完一盒糕,那才是家裡人。
阿芸死後,除了兒子沉世亮,沉季年便不再對誰懷抱家人的情感了,直到雲瑚姑娘來到沉家。
貝雲瑚一而再、再而三地刷新了他對完美女性的想像:既有名門閨秀的溫婉,又有花魁難及的美艷,府里下人都歡喜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