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偌大的城市,該如何尋覓呢?
他往他們離去的方向走,遇到三叉路,而每條路都有街道分岔出去,他站在路旁,像被困在大迷宮的螞蟻。
他試著從在公車上看到的畫面去推斷。方才三人下車,是讓周予銘走在前頭,他們跟在後方,沒有指引的動作,顯是並非打算將周予銘押去哪,而是跟著周予銘行動。
周予銘又會去哪?
那會是個追捕大隊成員不知道、而周予銘知道的地點。方毅苦思好一陣子,懷疑會不會是學校。學校離車站不遠,走路十分鐘即可抵達,或許是他給孫東航的答案不能讓他們滿意,他們想親自至學校調查周予銘的罪刑,好讓他能被處死。
況且,除了前往學校的那條路,其餘兩條一條是通往市場,一條是通往陸橋,他想不到周予銘走那兩條路的動機,就算跟上也不知該往何處。朝學校的方向前行,倘若選擇錯誤,還能尋求那路上的警局協助。於是方毅決定先前往學校看看,無論結果如何,都比佇立在車站坐以待斃好。
為了加快速度,他騎youbike前往。幸好小時候為了耍酷,偷偷練習單手騎車,少了左手輔助,依舊能騎得飛速。四分鐘抵達校門口,果真看見西裝男子及捲發女子,他們靠在門口的圍牆,時而看手錶,時而看著車流發獃。但方毅不見周予銘和張駿文,判斷張駿文已跟著周予銘入內。
他停好youbike,避免被門口兩人察覺,從後門進入校園。他懷疑追捕大隊打算蒐集周予銘過去危害他生命的行為,率先跑上他和周予銘邂逅的男廁。男廁無人,只有水流聲,於是改至圖書館三樓。舞台教室的門上鎖,從門底縫隙查看,裡頭沒有亮燈和腳步,方毅確定了圖書館三樓也沒有人。
剩最後一個可能的地點——舊科館地下室。那裡是他們使用最久的進食地點,或許有最多周予銘傷害自己的痕跡。若再不見人影,方毅打算將整個校園找過一次。
來到舊科館,方毅幸運地見到張駿文,他的金髮已經被三分之一的黑髮入侵。
張駿文守著舊科館的門口,手插口袋,神情有些不安。方毅從舊科館另一側的門入內,走到地下室,看見周予銘。消瘦的少年正坐在昔日他們進食的課椅,摸著制服褲口袋,撈出藥盒。
方毅的心情和他第一次上看守所,時隔兩週終於見到周予銘一樣激動,想立刻抱緊周予銘,感受他的存在,卻目睹周予銘打開那藥盒,從裡面拿出一顆黃色膠囊,渾身顫抖放入口中。
方毅暗想不妙,衝上前扳開周予銘的嘴,要他把不明藥丸吐出。方毅突如其來現身,周予銘嚇一大跳,膠囊卡在喉嚨,他痛苦地按住前頸,雙脣微啟發青,對方毅投來求救的訊號。
方毅連忙還住周予銘的腰部,用拳頭重壓周予銘肋骨下和肚臍上方位置。因缺少一手的幫助,方毅使出渾身力量,才將膠囊從周予銘的喉嚨擠出。
沾滿唾液的膠囊落在地面,周予銘大力地咳嗽,要將五臟六腑咳出似的。
痛苦緩解后,周予銘茫然又氣惱,哭著問方毅:「學長,你怎麼在這裡?為什麼來了?」
方毅也在喘息,用太多力,手部肌肉還不由自主的抽動。「……周予銘,你先回答我,這是什麼?」
他指著地上的膠囊,眼神銳利地瞪周予銘。周予銘面色惶恐,故作鎮定。「那、那那是控制我攻擊人的葯。」
「真的嗎?」
「……真、真的。」
方毅用嘶啞的聲音笑了。「好,好,那我吃,不然我怕我會失控打你。」說著,方毅將那膠囊撿起,放入口中,周予銘大哭,拉住方毅的手。
「不要!學長,那是毒,吃了你會死!那是毒,我要自殺了,我騙你的,你不要吃,吃了你會死,我不要,我不要學長死掉……」
方毅當然不是真的打算吞那葯,見周予銘哭得撕心裂肺,使勁將膠囊丟到雜物區中,讓他再也找不到那黃色的身影。「為什麼?他們逼你的嗎?」
「不是,我自己選擇的,我決定的。」
「為什麼?我不是說會幫你嗎?」
「沒有人幫得了我。」
「我不是找到老師了嗎?」方毅眼眶紅了。
「那要是老師的再生術有一天也不見了呢?」周予銘也是。
「周予銘,不會的,總會有方法能好好活著的。」
「不,那是正常人的說法,食人獸活著只會傷害更多的人,我不要,我寧可死掉也不要再傷人了,我差點就咬死你和同學了,我不要再這樣了……」
方毅擁住周予銘,周予銘在他懷裡身體不停抽動,隨時都會哭到窒息似的。忽然,方毅聽見腳步聲,小聲說:「不對,我們先不要吵這個,先離開這裡。」
他拉著周予銘想起,周予銘死命待在坐在原地。方毅沒時間理會他的固執,直接將掙扎中的周予銘抱起。他左手尚未完全痊癒,無法公主抱,於是像抱小孩環住周予銘細瘦的腰臀。已經一個多月沒吃東西的周予銘很輕,方毅不算太吃力,但為了更安全,仍要周予銘自己也出點力抓緊他的肩膀,從通往後門的樓梯逃上樓。
張駿文翻箱倒櫃的聲音從地下室傳來,方毅抱著周予銘從後門逃離學校,直到周予銘拍打他要他放下自己。
「答應我永遠不自殺了就放你下來。」
周予銘不語。
於是方毅抱得更牢,防止他逃跑。
「學長……多管間事。」
「你剛剛拿葯的時候在發抖,噎到的時候也在用眼神和我求救,你不想死,我知道的。你騙得了自己,騙不了我。對不起,是我那天說了不該說的話,說要給你安樂死,讓你吃大餐。我錯了,你如果生氣要咬我,就咬吧,但是等回家再咬,我現在就帶你回我家。」
周予銘抓著方毅的肩膀,又哭了。「學長,我不咬你了,再咬你我會殺了自己。」
「對不起,我又說錯話了。」方毅用知覺不敏感的左手掌摸摸他的頭,誠懇地道歉。
兩個人穿過傍晚的車水馬龍,到了公車站前,方毅將周予銘放下。周予銘不再逃跑,而是乖乖跟了方毅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