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舊夢 - 路上雜事 (1/2)

土坑裡的柴火仍在吧唧吧唧地燃燒著,不過燒了這麼長時間,小銅鍋子中的水已然完全蒸發,徒留兩顆破裂的雞蛋和焦灼的味道。
李旭曦把臂上的人放下,抽了幾口大氣,在土坑旁摸了塊石頭坐了下來,兀自撐著膝蓋喘息。
方祈還未回過神來,有點茫然地看了看身處之地,少頃,就著營火瞧了李旭曦一眼,只見他的發梢和額頭熱汗淋漓,上衣被割了許多道口子,沾滿烏黑斑駁的血跡,不難看出方才與妖獸對戰的艱險。
一想到那鬼魅似的怪物,方祈心頭微微一顫,手指不由攥緊了衣袖,卻沒到料觸手竟是一片溫熱濕潤。他舉掌一瞥,手裡全是血淋淋的液體。
紅色的……
他有點慌張地踱到李旭曦身邊,語帶擔憂:「你受傷了?」
李旭曦不在意地一笑:「給那妖怪的爪子劃了一下,小事。」以前都是和老頭子在紙上談兵,這麼實打實幹的激戰,他還是首次上陣,沒傷及性命已屬萬幸,受點小傷權當長教訓了。他解開腰帶,一邊將那件污穢的上衣脫掉,一邊客氣地問道:「能勞煩方大人幫我弄些熱水嗎?我想洗洗傷口。」
方祈這才見到李旭曦前臂上的傷處,好大的一道口子,足有十二、三吋長,割皮裂肉的,猶在淌著鮮血,狀況甚為恐怖,好在創口不算太深,應該沒有傷及筋骨。李旭曦用沒傷的手,拾起腳邊的水壺拋給他,他趕緊接住,打了溪水回來,倒在銅鍋,又往土坑裡丟下幾根枯枝。
待水煮沸了,方祈掏出自己的絲帕,沾濕了熱水,坐到李旭曦旁邊,又將那染血的手臂擺在膝上,默不作聲地替他清理傷口。
那力度十分輕柔,手指細膩的觸感讓李旭曦心頭湧起一陣悸動,他忙不迭把手抽回,微有點困窘地說道:「我自己來可以了。」
方祈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的神色,好像被他的反應傷著,還未看清楚,便已回復到往日般的冷清,沉默地將絲帕遞給他。
李旭曦接了過去,仔細拭去傷口上的髒東西,接著從書篋中找了找,尋出那瓶消毒噴霧劑,對著傷口厚厚地噴了一遍,而後用繃帶把前臂牢牢包紮住。
「這是甚麼?」方祈瞅著那個小瓶子。
一下子倒是忘記了。
李旭曦頓了一頓,含糊地回答:「那是,那是西域的葯。」那個葯叫甚麼名字……對了……他續道:「西域的金創葯。」
方祈柳眉一挑,卻沒懷疑,「還蠻方便的。」
李旭曦只是乾笑。
柴木劈啪劈啪地作響,火燒得正旺,二人的影子晃晃悠悠地打在石塊上。方祈靜了一會兒,又淡淡地問道:「那怪物最後怎麼樣?」
「殺了。」李旭曦利索地套上一件乾凈的短衣,藹聲道:「夜深了,我送你到軍隊的營帳吧。」
方祈也不推卻,微微頷首:「有勞了。」
在前往官隊營地的路上,兩人皆是不發一言。李旭曦悄悄地側過頭瞄了方祈一眼,但見那對秋水雙目里若有所思,心想這位掌印大人大概是受驚了罷,就算位元處高位,畢竟還是普通人,碰到那樣兇猛的妖怪,多少人能泰然自若,他的反應算是很平靜了。
因為身份問題,李旭曦只將人送至營外。
望著那單薄的衣影掩蓋在層層白帳之中,他不由自主地嘆了一口氣。
尋尋覓覓,找了那麼久的命定人,居然就這樣意外地碰上,李旭曦著實有些百感交集,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與方祈直言實情,若是他不信,恐怕便是被當成瘋子,若是他信了,下一步要做甚麼,自己根本心中無數。
不過,就眼下的情況,他必定要緊緊跟著方祈了,萬一再發生像剛剛那樣的境遇,這個弱不禁風的傢伙出了甚麼好歹,後果是怎樣,他仍然一無所知。
唉,真是頭痛。
李旭曦慢慢地順著原路往回走,又想到那隻莫名其妙出現的檮杌,心思不期然地琢磨起來。
這世道,三界五行,各有規條法則,那些妖魔、鬼魅,甚至在天庭里神通廣大的仙家,亦並非像一般人所想像那樣,隨隨便便在三界中自由進出的,不然水火不容,就天下大亂。再說,天、地、冥三界都有界門及其守護,要穿越界線,除非擁有高深的道行和法力,或者獲得許可,否則還未踏入界門便會立時給吞噬了。
可是那隻檮杌,雖然兇悍,修行卻是不高,為什麼能夠從冥界跑到地界來?
他覺得此事頗為可疑,可惜沒有人讓他查問。
依偎在溫暖的火堆旁,李旭曦支著頭,忡忡地盯住帳篷外那件破爛的血衣,又打量了下掌心。
那把劍是用法力揉合他的血煉製而成的,向來可以依照他的意念收放自如,只是在對抗檮杌的時候,他竟成功地一連召了好幾個術咒,倒是出乎意料之外,也慶幸當時周圍昏暗漆黑,似乎沒被方祈發現。
乘著法術靈光,趕忙在帳篷周圍畫上保護的咒語,折騰了半宿,還未睡飽,東面便隱隱約約地露出些許晨光來,幾隻麻雀佇足在帳篷頂上,吱吱喳喳的叫得歡快,彷彿沒把底下熟睡的人吵醒不罷休。
比鬧鐘還準時……
李旭曦煩躁地抓了抓頭髮,睡眼惺忪地從睡袋爬出來。
漱了口,抹一把臉,纔啃掉一個地瓜,便瞧見一名身披鎧甲的男子從遠處快步向他走來。
「請問你是?」李旭曦挑了挑眉。這官差一身戎裝,肩上斜掛著鳥擅木雕弓,腰間系著牛皮箭袋,其中一邊衣袖靠臂的位置上綉了一個細緻的紋飾。
男子恭敬地抱拳拱手,「在下劉裕,奉方公之命來傳話,方公說野地險峻,公子負傷在身,若然公子同是前去沼陵岡,可與官隊一道趕路。未知公子意下如何?」
李旭曦眨巴一下眼睛。
一道趕路?
他這樣算是報恩嗎,還是在擔心?
「小哥,你是頭一趟出遠門吧。」
「對……」
輪軸咯咯地轉動,馬車隨著凹凸崎嶇的地勢忽起忽落,把李旭曦顫得骨頭快要散架似的,只得緊緊捉著車軾穩住身體,還要留神背後的書篋,心道:原來坐在前頭比在後面搖晃得更加厲害。
「我叫何小虎,你高姓大名?」
「李旭曦。」
車把式口中噙著一根稻草,輕輕鬆鬆地操縱著轡靷,「家住何處啊?」
「西域……剛遷到朱雀城。」
車把式驚訝道:「哎,原來是異邦人,為甚麼要去沼陵岡?那邊最近不太平啊。」
黃土飛揚,李旭曦把前額抖下來的幅巾拉扯好,半瞇著眼睛道:「尋人。」
只是沒想過連沼陵岡的邊兒都還未看到,那傢伙就自個兒送上門來。
車把式聞言,微微地晃了晃頭,「我看小哥是尋不到了,那地兒現在兵荒馬亂的……」
馬車一個急彎,李旭曦差點兒盪了出去。
「你能不能把車子駛得穩一點……」
「小哥,已經很穩了……」
白駒過隙,風塵僕僕,轉眼又趕了半個月的路,賑災的隊伍越過平原,來到一座層巒疊嶂的山嶺底下。
再往前走,便是去沼陵岡的官棧,如今已然被山賊佔據,周圍叢林密佈,濃翠蔽空,表面上看起來甚為平靜,可是在那繁枝茂葉的林海當中有多少埋伏,卻無從猜測,巡案大人不敢輕舉妄動,便下令官隊駐紮在一百里以外的地方,先謀定計策而後動,也能讓疲於奔命的差役稍作喘息。
一眾官差連日馬不解鞍、衣不解帶地趕路,皆是疲憊不堪,難得目下可以歇息,都顯得相當高興,雖然不至於完全鬆懈下來,但起碼能夠坐下來喝口水,吃點東西,打個盹,和夥伴們發一下牢騷。
「李兄弟,來。」
陳三郎拿著一個大竹勺,毫不吝嗇地舀了一碗滿滿的臘肉粥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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