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罷,方祈旋即仰起頭看他,溫聲問道:「那你有甚麼想要的,我送給你。」
「這個嘛……」李旭曦欺身靠近,一手撐住桌面,但見方祈怯怯地退開了點,巴掌大的臉臊意幾許,便不壞好意地湊到他耳畔:「聽聞,那些閨女受了大俠的恩惠,都是以身相許的,方大人覺得怎麼樣?」
方祈猛地縮了縮脖子,耳根通紅,「胡、胡說甚麼。」眸里閃過幾分失措,抬起手推了推他,蚊蚋似地嚷:「別……別鬧了……」
青澀的羞容堪比處子,怯怯閃躲的眼神極是惹人憐愛,那雙細軟的手在胸口不重不輕地按壓,帶來一股異常的騷動。李旭曦原是順口戲言,這下子卻感覺心裡的某根弦似乎被撥動了,倏地亂了條理,很想就這麼將人摟在懷裡疼愛。
他本就男女俱可,雖然往昔的情人大多是美女,但也曾與一些漂亮的男孩兒玩過,眼前人肌膚勝雪,楊柳細腰,嗓音軟軟膩膩的,較之他那位不知變心了沒的女朋友更要吸引,還是他的命定之人,如果成為情侶想來也是不錯,況且將來早晚得把方祈帶回原來的世界,他可不會為了守護一個人而逗留在這古舊的國度,若然能夠讓這人心甘情願跟著他便兩全其美。
這麼想著,看見人兒不知所措的模樣,李旭曦有點不忍,戲謔的神色收斂了些,向後挪開了兩步,拱手道:「小弟失言了,望方大人見諒。」
方祈抿著唇,嗔怒地瞪他一眼,彷彿被登徒子欺負了又不懂反抗的少年,接著提起毛筆悶不吭聲地審閱著文書,可是那潦草的筆跡和低垂的眼眸卻顯示了內里的心慌意亂。
李旭曦瞧著他毫無章法地在宣紙上寫寫劃劃,暗叫一個可愛,隨口說道:「方大人的字真好看,是不是皇宮裡的太傅教的?」
皇帝的老師,是叫太傅對吧……
案桌上執筆的手停了一下,復又繼續書寫。
「我這甚麼身份,哪有榮幸得到太傅教導。不過是皇子讀書的時候,我在旁邊侍候,偷偷學來的……」方祈淡漠地回答。
東廠廠公聽起來亦是大官,他作為其義子,即便不是太傅,至少也能聘一名夫子,為什麼連寫幾個字都要偷學?
李旭曦有些兒費解,疑問不經意便出了口。
方祈先是沉默,目光從紙面緩慢地對上他,略微的陰鬱,之後貌似意識到甚麼,神情悄為釋然了點。
「那些夫子自命清高,哪裡願意屈就教閹人讀聖賢書,與我們說一句話,就是髒了玉言,瞧了我們一眼,就是污了清目。」平平和和的口氣,聽不出哀怒,用的言詞卻是自輕自賤,「在從前,閹人還不被允許認字的,只是先帝垂憐,將那道律例廢除了,不然被人發現,可是凌遲之罪。」說著,方祈忽而自嘲地笑笑,「何況……這義子的名分不過虛有其表,到底也只是督公身邊的一個下役罷,焉會給下役請夫子……」
李旭曦沒預料無意間戳中方祈的痛處,一時不知如何回話。
方祈目無表情地望著他,「我是東廠廠公義子之事,是陳三郎他們告訴你的?」
依他於李旭曦的認識,莫說朝野政情、綠林舊聞,就算普通的中土物事都一知半解,忽而說起他的從前,肯定是有人嘴多。
李旭曦撓撓頭,乾笑:「他們略微提及過……」
蒼白的臉皮瞬間綳了起來,方祈的神色晦暗不明。
「他還說了些甚麼?」
「就,就是一點江湖上的……瑣碎事……」
「只有這些?」語氣顯然不信任。
「呃、還有…別的……」
「別的?」
李旭曦戰戰兢兢地後退一尺。
「就是,就是三皇子,和你的,一些……無聊的流言。」
眼前的臉一下子黑了。
「你信了?」
「沒。」乾凈俐落的回答。
「說謊。」毫不遲疑的反駁。
「我沒有。」
「說謊。」方祈恨恨地盯著他,冰冷的聲音恍若初次見面時,公堂上那位高高在上的大人,「你也一樣看不起太監,覺得我很齷齪骯臟吧,為了權勢甚麼都可以放棄,不然剛剛怎麼會這般戲弄於我。」
這是扯到哪門子去?
「我沒有看不起你。」
得到的還是那倆個字,「說謊。」
李旭曦很是無奈,卻絲毫不躲避地對著那對慍怒的眸子,「要是看不起你,我怎麼會冒險闖入山寨救你。要是覺得你骯臟,我怎麼肯背你回錢府。你何曾見過別人會對自己討厭的傢伙那麼好……」他語氣誠懇,態度率真,只差沒豎起三根手指向天發誓了。
老實話,雖然那些行徑原是有私利的原因,但是並無多少勉強在內。
只見那張俏臉怒意慢慢地消退,隨即又倔強地擰開了。
他心下好笑,怕再將方大人惹火,笑意到嘴邊硬是憋住。
「你只是心善罷了。」方祈悶悶地說。
即使碰見路過的乞丐,這個傻呼呼的青年都毫不吝嗇贈予錢財,就算他心裡輕蔑自己,想來也不會見死不救。
眼前倏地晃過黑影,臉頰便被一隻溫熱的大手捧住,略為強硬地給轉了回去。
「不管你怎樣想,反正那宗謠言我半點也不信,我也從未輕視過你。」
那認真的眼神讓方祈愣住。
少頃,抬手一把那手掌拍掉。
「好好說話不成,甭動手動腳……」
那口吻已然退去適才的較勁,李旭曦暗地裡舒了一口氣。
室內淡淡的墨香浮動,靜了好一會兒,他瞧了瞧埋首文書的人兒,低聲道:「回去后,方大人教我書法吧。」
「為什麼?」
他聳聳肩,「方大人剛才問我想要甚麼,我就要一個書法老師。」
「我替你找個夫子……」
「方大人這是要賴帳嗎?」
等了半晌,一個不高不低的哼聲丟了過來,李旭曦便當是他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