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下一刻,那個女子就理解了為何要這樣問。
距離魔息威壓過近,那些劇燙的暗紅魔紋順著她的臉側蔓延攀爬!彷彿數不清的毒蟲啃噬。
疼痛與奇癢交錯,女孩驚叫出聲,雙眼湧出大股淚水,哭著哀求:“疼!好痛......尊上,饒了我!饒了我......”
穆離淵看著她塗滿脂粉的臉側滑下彩色的淚......
不對。
不是這樣的淚。
淚過無痕,不該是這樣庸俗的顏色。
穆離淵攥住了手指,魔氣霎時消失無影。
女孩嬌弱無力地跌落,柔軟的身體因為痛哭流涕而起伏著,像一隻可憐的貓兒,滿室都是她止不住的哭聲。
玉融春急忙招呼人把她架走。
其餘女子還在戰戰兢兢地唱著曲,穆離淵向後靠在座椅里,微微閉起眼,拉長的前頸喉結滾動,嘆了口氣:“別唱了。”
滿室喧囂戛然而止。
“還有會哭的嗎。”
穆離淵的嗓音低啞到了極點。
女孩們都低著頭,再無人敢出列。
魔尊這句問話好像是在找會哭的女子。
可魔尊陰鶩的眉眼,又好像根本不想看她們哭。
玉融春已經渾身冷汗淋漓,她看出尊上今夜根本不是來赴宴找樂子,而是來找能撒氣的人。
“這些女孩子才多大年紀,”她壯著膽子替姑娘們解釋,“遇到點痛誰不掉個眼淚,梨花帶雨也是一種......”
說到此處,玉融春忽然反應過來什麼,轉過頭,招呼一個女孩:“煙兒,過來。”
舞女隊列中一個膚色雪白的女孩聞聲抬起了頭。
細眉薄唇,眼尾的弧度清淡。
模樣傾城,性子卻冷得不行。
其他客人見一面都難,這種孤高的性格是萬花叢中最難得。
既然尊上不喜歡濃郁的香氣,也不喜歡嬌弱的身姿,那這樣冰清玉潔的一定不會錯。
名叫煙兒的女孩大抵是被方才的場景嚇到了,猶疑著不敢出列。
玉融春急得低聲催促:“煙兒,快。”
煙兒緩緩挪著步子走了出來。
她臉已經面無血色,衣袖衣擺的邊兒都在微抖。
步子顫顫巍巍,還沒走到穆離淵近前,就已經跪了下去。
釵環像受驚的蝶,在燭光下撲簌搖晃,發出雜亂破碎的聲響。
穆離淵甚至沒有再看,仍然靠在椅背,垂閉著眼,說:“帶走。”
玉融春一愣:“啊......都帶走嗎?”
發出命令的人坐在半明半暗的陰影里,沒有再重複。
緊攥的手指縫間蒸騰著淡淡的墨色魔霧,似乎到了耐心的極限。
玉融春連忙喊旁邊站著的侍從:“帶走!把她帶走!”
煙兒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嚇得滿臉淚痕,纖弱的身體站不起,幾乎被拖出了房間。
玉融春自認為很了解男人。
身嬌體軟美眸媚笑,向來是賓客們的最愛。
然而魔尊似乎並不是如此口味。
玉融春在心裡快速盤算:尊上大抵是想要冰清玉潔不喜言笑的冷美人。
可這裡最冷的冷美人已經在剛才嚇得泣不成聲被拖了出去。
她上哪再去培養一個?
穆離淵放在身側的九霄魂斷劍似乎與主人一樣失去了耐心。
血紅的魔氣在陰暗的光線里格外刺目——這是嗜血開殺的前兆。
屋內餘下的幾個女孩都已經嚇得站不住,抽噎聲起起伏伏,陸續有女子身子受不住室內強烈的魔氣侵蝕,腿腳一崴,倒在了地上。
玉融春又懼怕又急躁,轉頭沖身後女孩們低喝:“哭什麼哭!都給我閉上嘴!”
她轉過身,又換上笑容:“尊上,您喜歡什麼樣的人?我再去給您找。”
穆離淵微微抬眼。
到處都是迷亂動人的花色,在這個萎靡墮落的地方,應該隨便找誰都能盡情放縱尋歡,盡情發洩慾|望......
但諷刺的是,
面對這個問題時,他心裡只能想起一個不該想起的人。
感恩是欲|望,依賴是欲|望,仇恨也是欲|望,從小到大,欲|望這兩個字只屬於江月白。
他極力裝出一副波瀾老練的模樣,只不過是在極力掩飾這份荒唐的獨一無二。
他不想可笑地讓一個仇人佔據所有最重要的角色。
那時江月白答應他,他其實興奮得不行,又生氣得不行,但他什麼都不能表現出來。
他幼稚地想把心思藏著,故意沾得滿身酒氣,可到頭來什麼都藏不住,在那些欲罷不能的瘋狂里暴露無遺。
他當然什麼經驗都沒有。
江月白是他的第一次。
明明是血腥陰暗的刑室,喘息里卻全是溫情迷戀。
迷戀是剋制不住的,清醒后才驚覺想要落下的吻隔著血海深仇。
那種時候江月白看向他的眼神總是平靜從容的,和他索取無度的瘋癲截然相反——江月白是眾生傾慕的北辰仙君,堆在春風殿的情書他拆過很多封,一封比一封情真意切,讀得他雙眼發紅,豈止是伏墟山那夜的斫琴讓他嫉妒,他要嫉妒的人太多了,江月白評價他生澀時他氣得發瘋,也許他的師尊早就有許多風月情緣,可他連問一句都沒有資格。
良久,穆離淵沙啞地開了口。
“換男人來。”
“什......”玉融春笑容僵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什麼?”
但她沒膽量再問回去一遍,怔愣一瞬后,立刻連連點頭,“好、好!這就去!”
她快步走到門邊,對外面候著的侍從低聲交代囑咐:“去,挑最好的來,務必要乾淨,面相清淡點的,快!”
沒過片刻,兩個小倌便到了門口。
白衫乾乾淨淨,臉上皆無妝色。
清淡的身姿,在微微空蕩的素衣下透出薄影。
的確是最好的。
穆離淵低聲道:“其餘人都出去。”
玉融春如獲大赦,忙不迭地招呼屋裡其他人離開。
旁人退去,室內陷入極度的寂靜。
兩個小倌乖巧地跪下,膝行著上前,要來給穆離淵寬衣。
他們的動作很熟練,臉上的笑甜膩膩的,每一個眼神都帶著討好的意味。
穆離淵挪開了腿,避過了他們的手,冷冷說了三個字:“站起來。”
兩個小倌都愣了一下,仍舊跪得老老實實:“小的不敢......”
穆離淵沒再看他們,看向遠處的琴:“會彈琴嗎。”
兩個小倌對視一眼,伏地回答:“我們會、會唱曲兒......會唱......”
劍氣衝撞,九霄魂斷在暗室中陡然出鞘!
小倌們嚇得驚恐萬分,跌坐在地,手腳並用地向後挪。
穆離淵把劍橫在他們身前,問:“能拿劍嗎。”
小倌們不明白這些話什麼意思,只知道自己犯了大錯,哆哆嗦嗦地拉住穆離淵拖在地上的衣擺哀求:“小的錯了......我們錯了......”
這哀求剛出口就走了音。
穆離淵踹開了拉他衣擺的人,靴子直接壓著咽喉將對方踩在了地上。
衣衫散亂,燭火照出白嫩的皮膚,光滑細膩,美如絲綢。
這本該是極品,卻讓穆離淵覺得索然無味。
甚至厭惡。
弧度柔美的眼通紅著流出淚花,小倌們雙掌合十在身前,激烈地搖晃著,嗓中細聲討著饒:“尊上......我們錯了......我們不想、不想死......”
穆離淵垂眼看著他們細嫩的手——纖弱如柳條,經不住一場暴雨。
這樣的手很美。穆離淵卻覺得難看。
他想要看一雙修長冷白的手、布滿劍繭的手、遍是血痕的手。
可那樣的手,上天入地都再找不到第二雙。
“滾。”穆離淵對他們說。
兩個小倌驚慌失措地爬起身,一邊抹淚一邊奪門而逃。
穆離淵獨自一人坐在燭火搖曳的屋子裡。
長睫垂下的陰影遮住了所有的光。
原來他並不喜歡看人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