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力對撼,兩人反向彈開,殷橫野狼狽摔回院里,偌大的中庭旋被颼颼射落的蜂芒箭火吞沒!傳自道宗的七柄聖器,原為龍皇鐵衛所有,除維護真龍周全,亦隨玄鱗奔赴戰場,決勝萬里,刃前無不俯首,誇稱環宇至強。
此即為龍皇鐵衛戰無不勝的手段。
世上唯有這門射術,能開啟食塵玄母之禁,令其顯露真身,展現無上的威能,帝窟五島中僅宗主可習,與兩柄聖器一同傳落,堪稱帝字絕學之首,其名目世人多已不聞,殷橫野還是在三奇谷的古籍里讀到的。
——《蛇虹彌天,三日並照》!耿照只來得及將雪艷青往堂底一推,和身撲在她背上。
轟隆聲落,無數塵灰兜頭傾蓋,整座宅邸彷彿連著地面被人抄起一摔,所有相連的、撐起的、迭架的,俱都甩脫了牙,這二進大堂赫然塌去前半,院庭更被轟成焦土,觸目僅余煙燼,像極了被「熔兵手」燬去的百品堂。
居間微微隆起的炭堆上,斜插一柄細直長劍,刃間炙紅輝彩漸褪,青煙縷縷,復現寒光,不知何時已由箭矢恢復成劍形,也令人無從揣想,適才那如箭雨般連珠射落、挾著熾爁雷電炸毀一切的驚天之威,究竟是如何辦到。
抖落塵蓋,耿照見身下玉人動也不動,忙以食中二指按她頸側;雪艷青濃睫微顫,卻未睜眼,鼻端吸吐依舊是輕不可辨,空著的那隻手揪了揪耿照衣角,示意無事。
知道閉目摒息、免遭落灰嗆著,顯是意識清醒,耿照稍稍放心,見不遠處渾身血漬黏灰的聶雨色半拖半坐,找了個掩蔽,沖他呲牙一頷首,怕也是動不了了。
耿照忍痛撐起,揮散落塵,一跛一跛越過橫七豎八的傾圮,直至室外被山風一吹,終於回神,但見滿目瘡痍,玄母所擊涵蓋整座內庭,燒出個完整的圓來,齊整得毫不真實。
在徑逾六丈的大圓內,無一物不是焦爛失形,如遭雷殛;地面鋪石、青白玉凋成的石燈籠、粗可環抱的硬柏蒼松,乃至建築所用的金件等,俱被夷平,其威力堪比火藥硝石。
而大圓之外,轟塌的內堂門廊等,則是受爆炸之威所波及。
若被打個正著,決計不是眼前這般。
耿照匆匆環視,未見殷橫野蹤影,料他被惡佛震回院中,即以三才五峰之能,料想亦難逃出生天——直到本該是院門的廢墟下有一物祟動,露出一具殘破人形。
「……大師!」三步併兩步奔去,少年不顧覆瓦滾燙,奮力扒開那人身上墟殘,見惡佛胸下大開,肚破腸流,焦爛的肋骨仰天叉如牙梳,創口兀自冒著駭人熱氣,這般焦灼便在肌膚表面都能要人性命,況自體內發出?下半身更與燼土融成一片,難辨其形,就算不是被玄母直接擊中,也是咫尺而已。
在玄母箭落下之前,殷橫野本以「分光化影」的身法成功脫逃,是惡佛福至心靈的獅掌三擊,將他震回院里,才被如雨傾落的殛天箭芒轟個正著。
南冥惡佛亦被殷橫野的掌力彈至院門外,堪堪保住半身,但也只剩下一口氣而已。
可怕的不是重創如斯,而是何以未死。
這要忍受多大的痛苦,才能死死咬住那最後一口氣息,徘徊於世?「大……大師!」這種程度的傷根本無從施救,耿照慌了手腳,只能拚命朝傷口裡滴血。
然而,富含血蛁精元的血液還未滴落,泰半為熱氣所蒸,化霧散去,只留下撲鼻的血腥之氣。
少年狼狽的面上爬滿漬痕,分不清是汗是淚,冷不防被拿住腕子,箝得手骨生疼,連雄渾的碧火真氣亦不能盡卸,竟是惡佛。
耿照與垂死的巨漢四目相對,才發現他眸光清澄,無嗔無恨,可說是平生僅見的通透。
耿照心中一痛,知他要說遺言,忍著焦灼沒敢驚擾,閉口靜聽。
「適才三擊,乃我平生武障,念成甚早,百思難解;緣來頓悟,不外如是,可以‘截刀’為名。
願日後助盟主一二,權作謝禮,望……盟主不棄。
」「大師謝我什麼?」耿照茫然不解。
惡佛微微一笑。
「我代蒼生……謝盟主入苦海。
」耿照識他至今,這是頭一回見他笑,從沒想過這張黥滿鬼形、丑得駭人的猙獰面上,能綻出這等寧定笑容,越發心慌,話中所蘊之悲憫歉然,更令他不由得紅了眼眶。
「大師,勿要棄我……我定救得大師!這句我聽不明白,還須大師開示……大師萬勿棄我!」惡佛含笑鬆手,蒲扇般的鐵掌垂落,順勢扯斷頸繩,光潔的髏骨散落一地。
巨漢扣住一枚,緩緩拍打,彷彿划拳作歌也似,閉目吟唱:「他山本山無處,法門空門俱罔;殺遍虎豹蛟龍,掀翻塵世血浪。
汰!身里身外皆樊牢,幾回天上神仙葬?」說著哈哈大笑,連道:「過癮,過癮!惟汝為囚,好自為之!」雷般的豪笑忽絕,眉結頓鬆,更不稍動。
越浦西市外,百姓管叫「大獄」的西獄里,不是每間牢房都能見光。
這座落於天井中、不過丈余見方的磚房,難得三面牆頂都留有鐵檻小窗,白天里日影遞移,始終都能有光。
磚房原為獨囚之用,而後屢經易改,重新清出來作囚室之前,最後的用途是堆放柴薪枷具。
此際房內四壁,均以火漆繪滿佛字,這回時間充裕,越浦衙門的吳老七率同僚用心勾描,與內監的倉促手筆不可同日而語。
聶冥途蜷在陽光照不到的王草堆上,手戴枷葉,左踝的腳鐐還有條長鐵錭釘於磚牆,鐵鐐的圈徑是數日一調的,儘管他瘦如枯骨,也褪不出鎖禁。
西獄的嚴密非是衙門內監可比,典衛大人交代下來,這名囚犯每日僅有一碗粗糧、一盅食水,牢頭可是確實執行,食水裡連半朵油花都沒有,遑論肉食。
沒了《青狼訣》的回復異能,兼之丹田既毀,曾經縱橫黑道的「照蜮狼眼」聶冥途,也不過是一名風燭殘年的老人罷了。
習練半生的至阻功體雖付東流,畏光的遺患仍在,半死不活的枯瘦老者緊閉雙眼,憑藉本能挪動身體,避開對面小窗投入的陽光。
聶冥途想過各種結局,獨沒料到會在這樣的地方毫無尊嚴地爛著,耿小子甚至給他安排了大夫,確保傷勢得到治療。
待衙門判下刑期,小王八蛋定不惜代價,教他坐穿牢底為止——(耿……耿照!殺千刀的小王八蛋……爺爺同你沒完!)老人在心裡不知咒罵了他多少回,用盡一切惡毒字眼,半夢半醒間,忽覺置身於一片草枯樹凋、生機滅絕的景緻里,彷彿是個小小山坳,原有屋舍一類的物事似遭火焚,難辨其形;一名肌色如鐵的僧衣巨漢背向趺坐,似正低頭誦經,腦海深處隨即響起嗡嗡低語。
第一版主最新域名2h2h2h點C0㎡迴家鍀潞⒋ш⒋ш⒋ш.Cоm找回diyianhu#g㎡Ai∟、C⊙㎡聶冥途聽得耳熟,忍不住又湊近些個:「……南冥?」巨漢並未回頭,偈唱聲落,忽然大笑:「惟汝為囚,好自為之!」拂袖起身,逕朝一團光暈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