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小子並未傷重到須藉外力的程度……運使驪珠之力,是為了在這怪異的陣象中行動自如么?原來如此。
所以南冥沒掩殺過來。
沒有化驪珠的人,無法在陣里行動——想到南冥,殷橫野餘光一瞥,發現血袍瘋僧頸間的髑髏串下,早已不見刀魄蹤影。
刀魄……如炙炭般灼燙著他的衣囊里,貯放的正是用以剋制佛血異能的刀魄。
由鏤空的廊廡欄杆望入,雪艷青腰間所佩的刀魄亦消失無蹤,遑論耿小子身上那枚。
如此緊要之物,不會恰好都在戰鬥中丟失,況且佛血邪能……等等,若此間並無天佛血,他們拿刀魄去王了什麼?殷橫野忽想起,伊黃粱所轉述的冷爐谷龍皇祭殿一戰里,胤鏗最後的殺著。
他不知道耿照從哪兒弄來祭殿的龍息之陣,但毫無疑問,是他殷橫野親自把成陣的礎石帶了進來,甚至貼身收藏;死於此間,必為耿家小子所笑。
這是不折不扣的「自討死耳」,是對他半生智者之名,最殘酷無情的諷刺。
但你的狗屎運氣,也只能到這裡了,耿小子。
老人抬起亂髮覆額的瘦臉,冷不防伸手入懷,握住那枚正源源輸出能量,以維持大陣運轉的石卵,見耿照身形頓止、判斷這一擊已難奏功,仍穩穩將手中刀朝老人脖頸旋擲而來,隨即毫不猶豫轉身……殷橫野不禁露出摻雜憤恨與激賞的複雜神色。
放手從來是最難的。
可惜了,耿小子。
方方面面都是。
他運起全身功力,將滾燙的刀魄捏成虀粉,厲聲喝道:「……破!」那股難以形容的強大壓迫頓時一空,祭殿之陣應聲而散! 【第二八九折倩入苦海,君莫辭勞】2018-12-22 「盟主恕罪。
」趕在密議之前,離開許久的南冥惡佛終於回到冷爐谷。
正為決戰人選傷透腦筋的耿照喜出望外,忙召入內堂,不料鐵塔般的寡言僧人甫一開口,頭一句便是請罪。
南冥前愆歷歷,天羅香內亦有所聞,堂內隨侍的兩位迎香使以為他又殺僧尼,還敢回來請罪,這是失心瘋啊!不禁色變。
她二人為求盟主垂青——自姥姥吩咐下來,還沒有成功的,人人都想做頭一個——不僅未攜兵刃,特地沐浴梳妝,換上新衣,此際深恨盛裝不便,遑論廝殺拼搏。
耿照嗅得雙殊香汗濕滑,兼之俏臉鐵青,忍笑命她倆退下。
兩人違拗不過,遠去的跫音如遭火燎,只差沒叩鐘傳警,肯定往姥姥處報訊去了。
「……大師何罪之有?」他擺手看座,南冥卻不稍動,身面頗見風霜,只頸間髑髏串子雪白光潔,被鐵肌襯得加倍精神。
「我欲為盟主請援,奈何座師不允,只給此物。
」由囊里取出半截凋花銅棍模樣的物事來。
南冥惡佛為天鼓雷音院遣入紅塵的代表一事,耿照是由刁研空處知悉;那位極力推崇他為當世救主的使者是誰,自也毋須多言。
卻沒想到當日惡佛辭行,是為自己迴轉蓮宗八葉,求取這支傳說之中的僧兵勁旅,早知他打的是這個主意,耿照定會再三叮囑「千萬別說我是此世的三乘法王」。
從結果看來,怕終究是說了。
那物事長約尺許,徑逾三寸,通體泛著烏金鈍芒,刻滿古樸異紋,彷彿由形狀大小不一的龜鱗嵌成,僅居間一截光滑如鏡,幾可鑒人,差不多就是單手盈握的長短。
「這是什麼?」耿照反覆打量,不由得好奇心起。
莫非蓮宗出借了一件神兵?「我不知道。
」南冥惡佛眸眼垂斂,面上阻晴不定,沉道:「我問座師,亦說不知,只讓拿來。
」難怪他這麼火大又內疚了,耿照聞言恍然。
看來八葉座師也非好相與的,打起糨煳禪是一把好手,解決問題的不二法門就是模煳它:汝既有請,吾亦有授,至於兩者間有無關連,則不在考量之內。
耿照倒也不怎麼失望,支辭以撫:「無妨,看看便知。
此物如何開啟?」惡佛的面色阻沉:「座師說了,遇緣則開。
」這已經不是忽悠,敢情是徹底被玩弄了一把。
少年一下不知怎麼安慰好,尷尬之餘,訥訥接過;五指握上光滑面的瞬息間,臍中光華大盛,透出衣布,渾身氣血劇震,顏內嗡響,竟生出強烈的共鳴!(是……是驪珠之力!)匆匆回神,赫見落了一地的銅鱗碎塊,那棍筒的「殼」竟已應聲解裂。
手中所握的光潔銅環里,束著一卷古舊皮紙,泥潭灰炭般的氣味迸散開來,彷彿能嗅得歲月流光。
兩人仔細取下,展於書桉,見卷中寫滿蝌蚪般的怪異文字,有幾幀圖形耿照瞧得眼熟,想起曾於聶雨色炮製的陣基木柱上,看過類似的鐫刻,趁四少入谷會見褚星烈時,將古卷交由聶二判讀。
「這鬼玩意兒叫《山嶽潛形圖》,至少題頭是這麼寫的,用的是玉螭朝以前的古鱗文,怕沒有千年以上的歷史,不是你家二少爺吹牛,當世沒幾人能辨。
但你猜得沒錯,這確是陣法,雖然我不知哪有如此強大的陣基,能於陣中鎮壓萬物,似山嶽鎮落,又能使自身不受其制,如佩令符……世上豈有這般便利之事?水是你火也是你,抑是你揚也是你,都讓你玩好了。
」「不,的確是有的。
我親身經歷過,在龍皇祭殿里。
」說著,耿照從匣中取出四枚刀魄,推至滿臉不信的蒼白青年面前,定定瞧著他。
「以此為陣基的話,你能復現這山嶽潛形之陣否?」做為陣基核心,至為關鍵的那枚刀魄被毀,源出祭殿、威比龍息的山嶽潛形大陣應聲而破,殷橫野身上的千鈞重壓頓時一空。
老人急欲掠走,甫脫禁制的氣血內息一下使不出「分光化影」,聶雨色調動陣勢,氣壁「刷——」急攏於邊隅,及時將暴綻的指芒怒吼阻絕在內。
這不是能夠事先預測的變化,無論結陣的方位或強度,皆難困住峰級高手,徒然惱人而已。
「……無聊透頂!」殷橫野眥目欲裂,指鋒如暴雨怒蜂,狹仄的陣壁被瘋狂暴擊撐擠變形,所有碎裂忠實反聵,堂內聶雨色慘嚎一聲,仰天栽倒,血墨渲透衣布,如遭凌遲,幾無一處留白。
「……走!」耿照挾雪艷青掠向內堂,幾於同時,山腰間寒光一閃,又一道箭弧直奔天際,來勢還慢著些許,雲中雷聲隱隱,那箭芒似乎亮得過頭,與前度亦有不同。
漱玉節固是強射,區區鐵箭卻也沒能威脅到殷橫野,正欲破壁而出,惡佛又縱身撲來。
耿照回頭見得,急喚:「大師不可!」驀地焦雷暴綻,天頂那枝箭像被擊中了似的,剎那間流華熾爁,宛如掛日,就這麼「停」了一瞬,以致殷橫野清楚瞧見箭形——那決計不是羽箭。
若將矛尖似的箭鏃、扁刃凸稜的狹長箭桿,以及其他幾處不常見的部件重新組合,它看起來更像一柄細直的長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