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記(50卷)全 - 第4節

耿照等三人絕招落空,一下找不著敵蹤,殷橫野卻於這短短的一息間恢復了理智:「韓破凡與武登庸哪怕有一人在此,何須小輩出手?又是耿小子的詭計!」回身出指,氣芒如煙花絢爛奪目,眨眼淹沒了急急回頭的三人。
金光撞在最外側的防壁之上,夾雜著無數血花。
聶雨色唯恐陣中三人被射成蜂窩,倒轉樞紐:「……撤!」水精屋似的陣壁消散,才傳出耿照的大喝:「別要走脫了殷賊!閉陣……閉陣!」聶雨色正欲施為,漫天金芒一收,赫見雪艷青披髮倒落、長槍墜地,身上沒有盔甲包覆的地方,數不清有多少傷痕,其中必有緊要之處,已起不了身;耿照右臂垂落身側,整條袖管全是黏稠血污,受創非輕,左手勉強環住雪艷青,掙扎欲起。
惡佛擋在兩人之前,僧衣化作血袍,雙目圓瞠,也不知還有沒有氣。
(不過一瞬,怎能……怎能潰敗如斯!)「……來不及了!」殷橫野指帶熾華,分向兩頭,對準堂內的如箭矢一般,欲取聶雨色之命;另一手的氣勁甩動如長鞭,掃向耿照等三人——一道刺耳的破空聲至,殷橫野身形一挫,雙臂交錯,凌厲的指風接連削短了來物,卻來不及將它徹底破壞或掃開,銳風竟已迫近面門。
殷橫野不及細思,忙凝住身前四尺,豈料那物事連停都沒停夠一息,颼然即至!千鈞一髮,殷橫野施展「分光化影」避過,烏影「篤!」一聲牢牢插進他原先所在處的地面,失去飾羽的半截黑桿仍有兩尺長短,通體漾著獰惡的金屬烏光,居然是一枚鐵箭。
便只這麼一停,陣中三人退迴廊間,聶雨色重啟陣壁,再度將殷橫野困於水精屋內。
雪艷青眸光散亂,倉促間難以解甲驗傷,耿照忍痛捏著皮開肉綻的右拳,將血滴進她微啟的檀口中。
片刻女郎眉頭顫蹙,似恢復一絲行動力,本能抬臂,不意扯動傷處,痛得身子微拘。
耿照觀察她蜷縮的方向,俯近肩胸之交,咬住系甲革帶,以掌按甲,運功咬斷帶子,撕開底衣肚兜,見高聳飽滿的雪乳下,有個骨碌碌冒著血的小洞;若非打穿肋骨,抵銷了絕大部分的勁道,這下絕對是洞穿心肺的致命傷。
他移右掌至傷口上,毫不吝惜地擠血滴落,要不多時雪艷青的出血便減緩了許多。
女郎神識略復,便即強聚眸焦,歙動櫻唇:「盟……盟主……殷、殷賊……」開口並無休休氣聲,顯未傷及肺臟。
耿照放下心來,將撕下的衣布塞入她掌里,導引她壓緊創口,低道:「你且安心待著,殷賊由我來殺。
」說話間右臂已自行止血,但受創的筋骨不如血肉恢復得快。
耿照活動左臂,抽出預藏在廊廡間的另一柄刀,刀鋒抵住右手掌心,揚聲道:「大師請來!我有一療傷速法。
」遠處惡佛搖了搖頭,並未介面,難以判斷傷勢輕重。
他一身重袍俱染成了污濃血色,按理不是皮肉輕傷,然而半邊披血、眼創凄厲的面孔不知怎的,卻無一絲慌亂猙獰,予人極度寧靜之感,兀自以完好的右眼,凝視著陣中忽現忽隱的殷橫野。
合圍的三人可說是一敗塗地,殷橫野仍無法逕行闖陣,除了聶雨色精心設置的這個外陣並非匆促應勢之物,不致頻繁地造成反震,消耗陣主的性命精血以外,更致命的是從天外射來的鐵箭,強勁的箭勢連凝功鎖脈都無法阻擋,殷橫野只能以身法閃避,一時陷入僵持。
遠方天際轟隆隱隱,空氣中水氣漸濃,烏雲慢慢掩去了陽光。
視線不佳,不利遠攻之器,鐵箭卻不受影響,不但落點奇准,穿透力更是一次比一次強。
殷橫野緩不出手破壞陣壁,屢被迫回中心,不由暗忖:「當今武林,如猿臂飛燕門、獅蠻山、鐵鷂無鞅等以射藝著稱的門派,久不聞名宿高人矣!耿家小子哪裡找來這般神射?」百忙中銳目疾掃,見山腰上一抹烏影,被山風吹開大氅,露出渾身勁裝,曲線宛然,遠眺亦覺玲瓏有致,竟是女子!所持的大弓高過頭頂,絕非江湖形制,只部曲中能見得,弓弧迴映著漸漸轉薄的日頭,綻出藍汪汪的利器光華,更加令人匪夷所思。
殷橫野熟知掌故,靈光一閃:「那是……‘食塵’!」捋鬚大笑:「巴蛇千種毒,其最烏梢蛇!原來是五帝窟漱宗主到了,怎地不打聲招呼?」聲音隨功力遠遠送出,便在半山腰也能清楚聽聞。
烏梢蛇自無毒性,殷橫野隨口所引,原詩本作「鼻褰蛇」,即白花蛇。
然而民間盛傳,若在野外打殺烏梢蛇未竟全功,烏梢蛇必定尾隨而回,伺機報復。
漱玉節年少時以恩仇必報的明快作風,得了「劍嵴烏梢」之號,豈料在老人說來,卻成了埋伏出手、暗箭傷人之「毒」。
以漱玉節的功力,便在山上叫喊,也穿不過谷間獵獵作響的大風,但呈品字形颼颼射落、幾乎同時到達的三枝鐵箭,差不多可以當成她的回覆。
殷橫野仗有「分光化影」的絕頂身法,雖被困於陣中,倒也避得瀟洒自若;除非山巔之上能以這般功力射術,齊發百箭,那還稍具威脅,然而世上豈有第二柄食塵弓刀,哪來第二名「劍嵴烏梢」漱玉節?除開無力再戰的雪艷青,分立兩側廊下的耿照和南冥,仍無絲毫行動,彷彿只等漱玉節不緊不慢一輪濫射,便能除掉自己似的……這種荒謬到近乎愚蠢的散漫姿態,令殷橫野莫名感到焦躁。
事有蹊蹺。
他們……到底在等什麼?思忖之間,鐵箭接連落下,殷橫野從容閃避,或信手吐勁震偏來勢,回過神時才發現自己又回到了院子中間。
「……就是現在!」堂內聶雨色忽一喝,飛快轉動術式,殷橫野頓覺胸腹間如遭炮烙,不及慘叫出聲,驀地一股難以想像的巨力兜頭蓋落,將他牢牢壓在地上。
列名「凌雲三才」的絕頂高人單膝跪倒,連手臂都抬不起來。
山腰上漱玉節福至心靈,挽弓疾放,離弦的鐵箭仰天劃了道陡弧,悍然飆落!殷橫野無法起身,運起土二成元功勉力抬頭,在身前凝出一丈鎖限,層層磨耗箭速,然而勢不能止;箭鏃至面前尺許,殷橫野解開鎖限復又凝起,卻是在眼鼻之前凝成一枚拳頭大小,壓縮至極,鐵箭如削中一團捆實的鞣革圓球,偏開寸許。
殷橫野奮力側首堪堪避過,逼出滿頭冷汗。
廊下,耿照放落懷中的雪艷青,刀交右手,躍出欄杆,俯首疾奔如鷹鷂,拖刀直撲而來!殷橫野不由得瞪大眼睛,張口無言。
——為……為什麼他不受陣勢所限?(這到底是什麼陣?到底是什麼陣?)囊中烙鐵般的炙痛將老人拉回現實。
他看見耿照越奔越近,絕命的一刻彷彿被無限拉長,嘲諷他半生無敵,卓然立於武道之巔,翻手為雲覆手雨,最終卻只能跪地不動,犬死於荒山僻院里——直到他瞥見少年那透出腰帶的熾亮白光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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