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野不知逮到了什麼小辮子,越猜越毒,配合碧火功的感應,兩人聯手,悉數擋下了此後的攻擊,令殷橫野不禁懷疑:自己的「分光化影」莫非出了什麼問題,以致與尋常身法無異?「……夜怯餐膚蚋,朝煩拂面蠅!」殷橫野焦躁起來,打算再出「帝羅三」那般重手法,一力降土會。
「負隅頑抗,不知所謂!豈不知聖渥難違乎?」身形稍縱即逝,只余殘影浮光。
——來了!耿照沉入虛境,感應視界劇烈扭曲起來,所有的線條、圖形、色彩全絞扭在一塊兒,如千里長虹、龍捲飛墜,兜頭罩落!忽聽胤野輕叱:「下!」他本能朝身下揮刀,勁力卻從上方傾至。
藏鋒急急變招,刀刃與幽魔手上下錯開,擦出大蓬的熾亮火星,卻未能格住。
殷橫野仰避刀尖,黑霧繚繞的五指插入耿照肩背頸側,直沒至第二指節!耿照慘叫一聲,刀尖急軋,失衡的身子壓上刀背,斬向殷橫野左肩。
這一下應變快絕,難得的是不假思索的捨身氣魄。
殷橫野不肯抽退,逕以左掌接刀,忒短的距離內「凝功鎖脈」無由生成,藏鋒斬開護身氣勁,沒入掌心鎖骨,他周身的黑霧宛如鯊魚嗅到血氣,瘋狂往傷口內擠入,雙雙凝住了人刀,刃尖便似砍中滑熘堅韌的魚皮,再難深入。
僵持一瞬,耿照回頭急喚:「快走!我——」見胤野眨眼輕笑,彷彿惡作劇得逞,珂雪自他背後貫入,再由腹間穿出,如熱刀切牛油,發出「噗——」的絲滑細響,旋沒入殷橫野下腹,竟一刀將二人捅了個對穿。
耿照瞠目結舌,痛楚這才與嘴角汩血齊齊湧出。
胤野風馳電掣一抽刀,揪他背領急退,飄行不過丈余,落地時一跛一拐地仍不放手,拖至刀皇一側,不理見三秋「你個賤人」一通亂罵,平放珂雪翻過耿照,以其腹創貼刀,雙手緊壓他背部的傷口。
但珂雪的神效彷彿跟黑霧雙雙抵銷似的,全然止不住血,柔荑袍袖俱被染紅,望之不覺憷目,只覺凄艷動人。
誰也想不到她下手忒毒,以戰友為餌還不夠,居然一刀兩穿,這是拿戰友之命抵換,簡直喪盡天良。
見三秋唾罵不絕,直到被駙馬爺喝止,發現殷橫野模樣不對:被珂雪刺傷的腹間反常地不見黑霧繚繞,周身的霧氣散失大半,像是畏懼新傷口,遠遠避了開來。
殷橫野面色灰敗,是自得聖源之力以來僅見,右掌籠於袖中,不見烏紫異手的情況,以左手拾起胤野之劍撐持,踉蹌幾步緩過氣來,掉轉身子,頭也不回地往外奔出。
(他……這是要逃?)——殷賊居然逃了!從胤野以珂雪斬向幽魔手,使殷橫野抽退起,武登庸便猜此刀或能剋制卵石所藏的邪力,但智高如白髮老漁,也料不到胤野如此之絕,珂雪縱有奇能,萬一這刀傷及耿照龍骨臟腑,也可能無從救治。
她見殷橫野將出三進,俏臉微變,蹙眉慍道:「喂,他要跑啦。
」言下之意是怎沒人追。
胡彥之掙了幾下起不了身,擔心耿照的情況,勉強提聲:「母……夫人,我兄……耿盟主傷勢如何了?」本欲說「我兄弟」,話到嘴邊又想起鬼先生,黯然改口。
胤野轉對武、見二人道:「他要跑啦。
」竟是不予理會。
武登庸與見三秋傷得比胡彥之還重,爛嚼舌根不過是苦中作樂,莫說起身,連動一動指頭都難,哪留得人住?胤野壓著耿照背創,美眸四顧,默然半晌,忽然含笑嘆息,這才對胡彥之道:「交給你啦。
要是爬不過來,那就是他的命。
」胡彥之驚覺母親要撤,失聲急喚:「夫人不可!別……你等我……你等我!」奮力掙起,無奈屢屢徒勞,急得吐血。
胤野攏了攏裙裾,動作輕俏可人,充滿女子韻味;膝腿沾印片片彤艷,如綻牡丹,她卻絲毫不以為意,以鮮血淋漓的細嫩尾指掠發,勾幾縷青絲至耳後。
「痴兒。
會死的就是會死,留不住的。
你急什麼?」正欲起身,一隻手握住她的腕子,竟是耿照。
胤野按他手背,笑容略帶歉意。
「對不住啊,刺了你一刀。
你讓我追那廝去,了結這事,好不好?」耿照嘴角微揚,緩緩搖頭。
「你……你留不住的,讓我來。
」這下連胤野都覺得他傻了,正欲挪開握持,忽想起了什麼,不由微怔。
「是……是門外那位么?」少年點點頭,撐臂而起。
身下血落髮出雨漏般的可怕滴答響,但出血量遠不及洞胸穿腹所應有,與黑霧一觸之下雙雙失能的珂雪似又恢復神效,以驚人的速度止血收合。
耿照在胤野的幫助下,將刀板移至背創,閉目調息,低聲道:「煩……夫人與我義兄幫手,將蕭老台丞、雪門主、聶二俠三位移到此間,務必要快。
」胤野有些疑惑。
「你怕殷賊加害他們?」耿照搖了搖頭,面上終於有了幾分血色,語聲雖弱,神色卻土分凝重。
「我怕我留人的手段在留下殷賊前,先把我們殺了。
要是下一輪的戰鬥開啟之際,我還站不起來,只怕我們全都要死。
」殷橫野拄劍踉蹌,儘管狼狽不堪,卻不曾停步。
下腹的傷口血流如注,在地上曳開一道長長的紅線,瞥見聶雨色、雪艷青尚有一息,也沒心思斬草除根。
珂雪對聖源之力的侵蝕戕害,深深震懾了老人。
他無法思索當中因由,只有先行避開的念頭。
出血到二進時便已頓止,黑霧重新裹住傷口,恢復氣力供輸,看來珂雪的影響是暫時的,只消遠離那柄天殺的晶石刀,聖源之力便能恢復活躍。
他得聖源之力的庇護不久,卻仍能感覺珂雪對它的削弱,部分的散逸將永遠無法復元。
殷橫野快步而行,腦海里已開始轉著消滅狐異門,以及摧毀珂雪刀的盤算。
武登庸在東軍時,因戰區分配之故,沒能與神軍直接接觸。
神軍之事在獨孤閥內遭到嚴密封鎖,連獨孤容、陶元崢等都未必知曉全貌,獨孤弋與蕭諫紙君臣未對武登庸據實以告,亦屬合情,但他們手裡肯定有幾枚幽魔核;韓破凡曾正面擊破一小股神軍,韓閥內可能也有。
幽魔核若與聖物同源,或可補充散失的聖源之力——思慮自此,殷橫野終於露出微笑。
蕭老匹夫與耿小子費盡心思,找來了忒多本領高強的幫手,也只是教他解破聖物之謎,重得主眷,諷刺得無以復加。
幽邸內門近在眼前,想起被那混帳聶雨色炸毀的珍稀古物,殷橫野心頭不禁一疼,幾乎想回頭宰了他。
但不忙在此際,儒門九聖之首暗忖道。
走出此間,天寬海闊,幾時報仇都不嫌晚,何必急於眼下?走下階台步入院中,本欲吟哦兩句,內院木門忽緩緩開啟。
一人身披暗青色連帽大氅,手持過頂長桿,跨過斑剝的朱漆高檻,擋住了他離開幽邸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