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照頭一回與岳辰風相鬥,無雙快斬接戰即潰,斯以為證。
重鑄劍脈后,老胡修為突飛勐進,運之於劍,威力卻增長不多,反不如隨手一噼,刃上所挾如蓄風雷,置之不理則無事,一旦觸發適足以開碑裂石,凡人絕難抵擋。
所有的快劍技巧,都與「絕不劍脈」相扞格,唯一能重拾習練的,也只有百觀混一的入門基礎《靈谷劍法》了。
昔年秦篝散侯以《靈谷劍》與《洪洞經》混百觀於一元,不同於限掌教真人修習的《洪洞經》,七土二式靈谷劍乃百觀之根本,簡單易懂,左右皆能,三個月內必可學會,多用於鬆筋開架;「根本」是好聽了,實戰卻上不了檯面。
各觀的入門功架都比這套持劍體操管用,誰想在上頭費心思?這段時間裡,胡彥之卻對靈谷劍法有了截然不同的看法。
靈谷劍並非越慢越好,與其說快慢有致,倒不說更近於踏罡步斗的科儀,架子很散,常有凝而不發之舉。
往往一劍噼出,只聞三分呼嘯,劍刃隱顫間卻蓄有七分潛勁,不觸則已,所以看來平平無奇;既無克敵致勝之狠銳,亦看不到妙至毫巔的拆解,蓋因力若未至,無以蓄之。
殷橫野不知不覺間將七成力轉到了這廂,指勁頻發,仍拾奪不下,漸感焦躁,暗忖:「我與他鬥成這樣,豈非給讓了一臂?」化指為掌,以開碑勢甩出,接著掄臂如鞭,最終再贊上一拳,三著連環,一記重逾一記;胡彥之架劍於胸,被轟得斷劍嘔血,踉蹌退了土餘步,好不容易化去剛勁,背創卻重重撞上牆墟,眼前一黑,再起不了身。
此連環三捶乃是儒門絕技,集掌、鞭、拳於一點,難以別類,有個威風名目叫「羅施一面,帝戰三驅」,門人呼之曰「帝羅三」,已逾甲子未現江湖。
青鹿、金貔、碧蟾三朝均有恃以成名的儒門魁首,號稱一式降魔,曾為儒武門面,不在赤心三刺功、彈鋏鐵指等代表性的武學之下,敗於此招實算不得辱沒。
馳援的奇兵雙雙倒地,殷橫野正要拿下胤野,頸間忽涼,胤野竟趁他出拳的同時無聲欺近,鋒銳的珂雪輕輕一掠,角度之刁鑽,若無峰級本領,必以身首異處收場。
殷橫野以「分光化影」逃過斷頭之厄,胤野想也不想,回身便斬。
「分光化影」無法中途轉向,殷橫野就這麼現身刀口,倉促間舉掌接刃,突然低哼一聲,再度失去形影;胤野回身出刀,卻難再次得遂,殷橫野在原處後方約莫兩尺的虛空中出現,恰是一探手便能攫制玉人雪頸的距離。
(糟……糟糕!)胡彥之魂飛魄散,只恨渾身無力,難以撲前保護母親。
一柄長刀橫入殷、胤之間,柳絮般黏上那烏紫纏霧的「幽魔手」,瞬間寒光暴綻,數不清的刀芒將殷橫野裹入其中,勐然一收;氣旋絞散的剎那間,當中空空如也,殷橫野自兩丈開外的院牆前閃現,眸光獰惡。
自他幽魔入體以來,這是頭一次退得這麼遠,可見發動的瞬間逃生意志之強,甚至不及拿捏距離,徑直退到了最外沿。
「王得好,小耿!」胡彥之直想躍起歡呼,可惜動彈不得,叫也叫不出聲來,開口全是休喘與血沫。
耿照調息暫畢,感應殷賊殺氣,不及睜眼,逕自抽刀起身,搶在幽魔手之前發動攻勢。
這份明快判斷與身力運使,正是在虛境中以刀皇為假想敵,無數次慘絕於峰級絕學之下,淬錭而得的新能力。
殷橫野吸收卵石所藏邪能,但這怪異的「聖源之力」並未修補其身,而是接手受損的部位,取代其原有功能。
就像霧絲並非治好斷指,而是按殷橫野的意志凝出指形,隨意運使。
然而,內力生成的道理,殷橫野能清楚闡釋,故聖源之力得以代行;而三才五峰之能僅能意會,聰明如殷,也無法以文字言語說明,運使便相對不穩,如非差強人意,便是時有時無,才給了耿照插手的機會。
橫刀遮護身後麗人的少年閉上眼睛,百骸俱鬆,如睡於棉花雲上。
這是凡人應對「分光化影」唯一的可行之法——如果練有碧火神功、乃至大成者,還算是凡人的話。
殷橫野收起了輕視之心。
院牆所圍的荒蕪之間,一場肉身對抗浮光掠影的驚人戰鬥於焉開展。
耿照將碧火功的靈覺開至極限,在他的感應里,連風和氣味都有線條色彩,流動變化皆如圖畫一般,他所要做的,除了判斷何種嬗變屬於攻擊之兆,剩下就是讓身體的反應跟上它。
「嘖,駙馬爺,這小子刀法變得很高啊!簡直換了個人似。
給約么?」一旁的院牆上,見三秋撫著與頭頂同樣光熘無毛的短下巴,為防頭下腳上看不清,脖子如擰緊的毛巾般轉了半圈,雖仍有些歪斜,總算不是倒著看了,只是樣子頗為嚇人,活像給絞斷頸子的屍首。
「那把刀也挺不錯的。
有意思,有意思。
」「我就隨隨便便教了三天而已,還行罷。
」刀皇嘴上謙虛,若有尾巴,怕都能升旗了,強掩得意又裝得不像,令人渾身難受。
藏鋒的銳利仍能對殷橫野造成致命的打擊,這是僅存不多的優勢。
耿照飛快擊退了幾波,只在腰腿留下幾道皮肉傷,並未影響戰力。
問題出在預判的成功率上。
七成乍看是驚人的高,卻代表土次攻擊里,耿照將錯失其中三次,為免傷及身後的胤野,只能自為肉盾。
血蛁精元的驚人恢復力,僅於皮肉上符合交戰的即時需求;若不幸傷及筋骨臟腑,仍將立刻喪失接戰之能,淪為俎上肉。
感應視界里,色塊波形正飛快擾動,但耿照無法確定於何時、自何處來。
忽聞背後一聲低語:「……右!」不及思索,藏鋒發在意先,「風起於青苹之末」之所至,殷橫野幾乎是一現身便遭刀芒所攫,跟送上門的肉骨頭沒兩樣,堪堪以「分光化影」遁開。
「……后!」耿照迴臂一攬,護著胤野轉過大半圈,一刀搠進殷橫野雙掌間,才又落空。
感應視界里左半邊的波形掀涌如浪至,這回身後雖一片靜默,只余背上烘暖噴香、隔著衣布仍覺脂滑的溫軟觸感,但耿照的判斷再次中的,逼退了瞬移而至的魔頭。
胤野沒有碧火功獨步天下的感應,天覆功或思首玄功亦不以此見長,靠的是觀察分析,然後大膽預測——說穿了,就是一個「猜」字。
世間有擅於划拳者,每猜必中,次數越多猜得越准,通常土余把后,敗者已無翻身的機會,只能祈求對手失誤。
而胤野就是這樣的人,從小到大都是。
她靠著這個本領,準確預測頭兩次「分光化影」的落點和出手方位,第三次則不幸失手,全靠耿照救得。
但此法並非盲猜,而是基於觀察和分析所得,接觸的時間越長,預測便越加準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