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彥之心急火燎,哪肯聽勸?策馬逕入,憑著策影天生的靈感與嗅覺,一路尋到幽邸後山,趕在這時突入戰場。
他巧妙地控制韁繩,抑住戰意高張的策影,見不遠處耿照盤坐調息,判斷義弟正在緊要處,不欲驚擾,朝武、見二人微一頷首,權作致意,翻身下馬,對坐倒在地的黑衣美婦伸出了手。
那女子美得令人摒息。
雖看不出年紀,但也不是二八年華的黃毛丫,風姿與美貌同樣是傾城傾國的地步,他馬上就猜到了她的身份,忽然明白小耿做的是什麼盤算。
老實說他不算見過母親。
襁褓中的嬰孩尚且不曉事,哪有什麼記憶?眼前的絕色麗人與曾夢見的都不相同,他沒想過母親會是這般令人怦然心動、我見猶憐,連一抬眸都彷彿能揉碎相思的楚楚艷婦,對耿照的「好意」不知該感激涕零好呢,還是衝上前去暴打他一頓。
他一直以為自己的聰明來自母親。
江湖傳言,牛鼻子師父所述……盡皆如此,但側坐於地、手按腿創,輕蹙眉姣微露痛色的美婦人似乎並未意識到他的身份,將細嫩的小手放在他掌里,擠出一絲少女般的純淨笑容。
「有勞少俠。
」這不是胡彥之期待的重逢,但或許是眼下最好的,對彼此都是。
他還沒準備好要面對她,以及狐異門的種種,譬如下落不明的兄長,譬如砍傷妹妹碧湖的臉,由姑射將她炮製成刀屍,譬如在他的身份里,屬於狐異門和青帝觀的認同拉扯……先這樣就好,老胡心想。
「夫人客氣。
」一把將她拉起,用力拿捏小心翼翼,盡量不讓她的傷腿感到疼痛。
母親的手比他想像得更涼更滑,幼細得毫不真實,距離團圓相認尚遠,卻比夢近。
胡彥之從鞍側解下兵刃,忽聽一把阻惻惻的聲音穿透塵沙,令頸背泛起大片悚慄:「黃口小兒,也來送死!」胡彥之連劍帶鞘回身一砸,新成的劍脈忽生感應,急急矮身;肩后一痛,已多了個血洞,堪堪避過穿心之厄。
策影咆哮人立,敏捷的動作與巨大的身軀全不相稱,撲咬蹬踹、進退驅避,堪比一流高手,單論破壞之威,那是絲毫不遜武林頂尖,縱以三五之能,一下怕也挨不得,逼得殷橫野無暇他顧,全力周旋;百忙中張嘴一咬,將被胡彥之扯落大半的鞍袋咬落甩出,勐朝胡彥之甩去。
便只這麼一緩,身側已噗噗噗連中三指,血涌如泉,強悍如天鏡原的異種紫龍駒,也不禁跪折前肢,轟然趴倒。
「兀那畜生!」殷橫野冷笑,閃至策影身前,欺牠一咬不及,欲一指破顏,了結這頭怪物,赫見策影無聲露齒,馬嘴嘶顫,宛若人笑,忽生不祥,冷不防身側一飄,如遭巨大的鐵球掄掃,整個人橫飛出去!原來策影以前肢為軸,扭過大半個馬身撞至,堪稱是餘力所注,以紫龍駒傲視東洲的筋肉運動之力使出,快到殷橫野來不及使「分光化影」閃避,當場被打個正著。
胡彥之忍痛起身,鞍袋迎面而來,分抽雙劍擊之,鞍袋兩分,其中一柄烏鞘長刃射向耿照,「篤!」釘入他身畔的牆墟,嗡嗡顫搖,正是由青鋒照當主邵咸尊親手修復的「藏鋒」。
第一版主最新域名2h2h2h點C0㎡迴家鍀潞⒋ш⒋ш⒋ш.Cоm找回diyianhu#g㎡Ai∟、C⊙㎡另一物飛向院牆一側,胡彥之左肩受創,顧了準頭便失勁道,中途墜落,胤野閃身接過,微一踉蹌穩住身形,從破損的鞍袋裡擎出一泓瀲灧波光,彷彿握著一束碧水精華,當中尚有清波游魚,剔瑩透亮,竟是胤丹書的佩刀「珂雪」!耿照讓胡彥之持信物往棲鳳館,就是為了取回珂雪,藉由戰場攜手、歸還珂雪二情,為他們母子相認預作鋪墊。
老胡雖不待見明姑娘,但在重鑄「絕不劍脈」一事上已承其情,託他取刀,應不致為了鬼先生妄起衝突,比七玄盟諸人合適;以老胡的智謀閱歷,也不用擔心明棧雪生出別樣心思。
明棧雪與胤鏗有怨,與狐異門結怨否,則還有商議的餘地。
畢竟是鬼先生先來招惹六玄,都說「先動手賤,打死無怨」,但佔奪珂雪刀又是另一回事。
「……你去尋明姑娘,她借你手還刀,與胤氏相抵,從此河井無犯,算是一大好處。
故我去未必能得,但你去必得珂雪,原因在此。
箇中得失,弟不敢擅奪,兄意即我意,未敢有怨矣。
」耿照留給他的蠟丸密信里如是說。
胡大爺拿信沉吟半晌,忍不住笑罵:「這小子,算計到我頭上來啦,真真不能小看。
」通篇筆跡樸拙,已較過往進步許多,不見塗抹刪改,顯是擬好草稿,才又重新謄寫。
最後那段「箇中得失」文謅謅的,與前頭的大白話不同,怎麼看都是經人指點;套上符赤錦擠兌人的笑語聲口,果然若合符節。
要說她帶得小耿嘴油,指不定是耿照教她心黑,哪一個又更壞些,委實難以取捨。
耿照所料無差,胡彥之天生一副滾熱心腸,便不回狐異門,也不樂見母親與明棧雪斗得兩敗俱傷,況且後續營救兄長,尚須此女透露關鍵,遂快馬加鞭趕往棲鳳館,取了珂雪刀來。
胤野雖有珂雪在手,無暇自療,裙上深漬逐漸渲開,胡彥之恐母親有失,提劍掠至,果然殷橫野倏忽而現,指氣搶攻胤野,對胡彥之則逕以右手接劍,以一敵二遊刃有餘,嘖嘖道:「可憐白犬子,閒吠遠行人!鶴著衣為替摯友留下這點骨血,也算費盡心思,可惜資質不如汝父,鶴老雜毛授徒也不比魏王存,畫虎成犬,徒增欷噓。
你看我的眼神殺氣騰騰滿是仇恨,該不會以為,是我害了汝父罷?我也是剛才聽聞,令堂親口承認是她殺了令尊,此等人倫悲劇,合當萬里同哭……」胡彥之充耳不聞,心知雙方修為天差地遠,沒有分神的餘裕,左肩受創用不了雙劍,索性單使入門的靈谷劍,不緊不慢,攻勢連綿,看似平澹,刃接的瞬間勁力爆發,越是格擋反而越難招架,一來一往活像自己打自己。
殷橫野漸不能隨手應付之,主力由胤野轉移至此,暗自詫異:「觀海天門劍脈一支,百年來沒出過什麼英傑。
除魏王存魏老道有點門路,那也是拜妖刀武學所賜……這小輩的劍法是何人所授,怎地竟如此難纏?」當年魏王存掌劍雙絕,人稱「沖霄一劍」,其實掌法內功的造詣更勝於劍,但同樣沒能在道義光明指之下多撐幾招,終為殷橫野擒獲,炮製成刀屍,武林從此人人自危,莫敢稱妖刀虛妄。
胡彥之的武功來自天門絕學《律儀幻化》,罕見地以輕功為礎石,這是鶴著衣為他將來認祖歸宗,重拾狐異門武學時不致南轅北轍,特地為他挑選,甚至將狐異門的心法化入其中,經過試驗可行后,才肯轉授愛徒,可謂用心良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