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記(50卷)全 - 第16節

七水塵和武登庸卻不同。
七水塵無從捉摸,方方面面俱是謎團,每一手總是先著殷橫野土數著,可說是世上最最可怕的對手。
而武登庸智未稍遜,武力更穩壓一頭,雖說落入殷橫野的算計,那也是有心算無心,不可能永遠欺瞞,唯恐東窗事發,一有機會便要置他於死地,便如此際。
計謀被破,武登庸竟不逃跑,一掙而起,雙手虛抱,一團彷彿由熔岩熾電所構成的金色光球憑空出現,帶著絕強的吸力,將殷橫野直拉過去!其出手的時機拿捏精絕,殷橫野欲出全力擊殺大敵,已無騰挪撤勁的餘裕,兩人逕以全功對撞,勝負無益,勢必雙雙玉碎,恐無一方能逃。
(原來……這才是他真正的盤算!)殷橫野悔之莫及,武登庸卻無得手的驕喜,彷彿又變回他熟悉的那個「奉刀懷邑」,掌勁金芒撞擊一瞬,他似乎聽見武登庸平靜的聲音,無嗔無恨,只有寬解和勸慰。
「夫子離恨,庸自隨行,平生種種,如風散去。
冥下若有知,再與夫子手談一局,且賭重泉所聞,靜候大師來渡。
夫子以為如何?」(放屁……放屁!)功體反震,殷橫野不顧傷損,瘋狂運使「凝功鎖脈」與「阻谷含神」,降低爆炸之威,同時改易諸元五行,將反激的巨力一一化消,但畢竟不能悉數卸去;「喀喇」一響,余勁透體,新鑄的功體又被碾出無數裂痕,整個人轟飛出去,院牆撞凹一隻徑逾八尺的圓坑。
武登庸沒比他好到哪兒去,倒落在另一側的牆下,牆面磚裂壁凹,卻非幾近完美的大圓,人形溝嵌能依稀辨出手腳部位,顯然在撞擊的當下,武登庸已無力張開鎖限,且不說帝心潰否,受創必重。
而原本橫亘於兩人之間的一切,俱被夷為平地,什麼也沒留下。
耿照在兩股沛然功勁對撞之際,挺身護住台丞,背門被彈飛的破片碎石波及,血肉模煳,幾欲暈厥;勉力撐起,忽聽蕭諫紙低道:「不……不等了,叫上。
」他忍痛回頭,見殷橫野躍下院牆,拍去塵灰,沒事人兒似,舉步越過空無一物的平坦地面,朝刀皇前輩行去,笑意獰惡,令人不寒而慄。
(這都……這還收拾不了他!)少年無言以對,反手拔出背上的幾截破片,扶物起身,取出號筒施放,見殷橫野轉頭,迎著呼嘯曳去的尖銳哨號,大喝道:「殷橫野,你我還有帳未清,敢與我一斗么?」其實他連站立都嫌勉強,每吐出一字,胸腹背門都像被人圍毆一般,瘀疼難忍。
血蛁精元能在短時間內療癒傷痕,不代表不會痛。
殷橫野瞥了他一眼,笑意越深,卻未改變前進方向,益發行快,五指箕張,勁力在掌間凝成不住飛竄的澹金細芒,隱約能聽見滋滋細響。
——你就看我怎麼炮製他!耿照彷彿能聽見他沒出口的囂狂笑語,但卻無法阻止。
「……刀皇前輩!」殷橫野並非不死身,而是逆運「阻谷含神」,再度將裂損的功體夯實,重擘涇渠行氣。
耿照與胡彥之重鑄經脈時,不但須有功力更高之人護持,耗費的時間心力更是難以估量,當中若有些許差池,不堪設想;峰級高手的功體只有更繁複精奧,豈能轉眼速成?犧牲掉的精細理路,可想而知。
若原本的皇極經世功體,是一隻形神俱備、燒制完美的工筆青花精瓷,那麼此刻殷橫野的功體就是將之摔碎后,混雜其他破片異碎,以皮膠鐵水黏合,猶如以各種動物殘骸拼成的四不像;縱使能勉強當作器物來使,下一霎眼便突然解體也不奇怪。
支持他以如此畸零可怖的樣態換取力量的,是復仇之念。
不能將耿照、蕭諫紙,乃至送上門來的武登庸碎屍萬段,令其悔生於世,殷橫野決計不能瞑目。
耿照急如熱鍋上的螞蟻,忍痛一跛一跛扶牆追去,假意大喊:「聶二俠,快啟動屠龍大陣!」前堂聶雨色早就不能動了,「屠龍大陣」云云更是隨口瞎掰,驥能唬住殷橫野,為刀皇前輩爭取逃生的機會。
無奈殷橫野不為所動,加速奔前,揮掌朝武登庸天靈擊落!武登庸倚牆癱坐,兀自起不了身,閉目待死,也不知是不是耿照眼花,老人面上似露出一絲放鬆的、甚至略感寬慰的澹澹笑意,無有驚懼。
突然天上某處傳來一把嘶嘎油嗓,大大咧咧罵道:「哎育,哪個放煙花燒你老子?這不是還沒元宵么?」耿照精神大振,簡直快哭出來了,不理他是怎生來得,奮起餘力大叫:「見三秋,快救刀皇前輩!那廝與他有仇!」一蓬蝙蝠翅膀似的繚繞黑霧自虛空中穿出,剎那間天地俱暗,如墜深夜,黑霧絞成矛尖也似,勐然擊向殷橫野!一瞬,周遭的空氣彷彿凝結,耿照覺得自己的動作、聲音都慢到了一種難以形容,幾近停滯的境地,卻與他遇過的三五凝功俱不相同,有種被人拎著腳踝一頓旋甩,剎那間五感錯亂、天地倒轉,一切都失去常度似的,只有黑霧和殷橫野依舊維持著正常的行進速度,雙方然無從閃躲,毫無懸念地撞成一團!倒錯而凝結的一切倏地又恢復正常,聲音、形影……以數倍乃至土數倍的量體湧入五感,耿照只覺將欲斷息,回神才發現自己跪地扶牆,另一手捂著咽喉大口吞息,靴尖前一灘嘔吐的稷物,難聞的酸氣凶勐地竄入鼻腔;額發不住滴落水珠,很難辨別是淚是汗。
殷橫野四肢大開,在方才同一面牆的同一處圓坑裡壓出人溝,眥目欲裂,彷彿難以置信。
另一頭的院牆底,在武登庸身畔,披著黑色大氅的見三秋四腳朝天,屁股嵌入牆裂,明明腆著凸腹,身子居然能像紙人似的對摺迭起,從兩條羅圈蛙腿中間探出一顆光熘熘的大光頭,哼哼唧唧老半天,叫得人心裡煩。
「行了行了,見三秋,這不是沒死么?讓我耳根歇會。
」武登庸一開口便蹙眉咧嘴,蛇昂也似嘶個沒完,雖未叫疼,實沒比見三秋好到哪兒去。
「剛才那手帥得很哪,叫什麼名目?」見三秋精神一振,無奈爬不起身,就著襠間熱情洋溢:「駙馬爺,就上回給您提過,來不及試演的那招‘天外邪墜’。
您老瞧著還行不?」「……你的凝功原來是這樣。
」武登庸閉目一笑。
「見三秋啊,下回再打過,我可是不能讓你啦。
給來這麼一下,沒準要輸哇。
」見三秋苦著臉對正褲襠。
「駙馬爺,不是小人窯姊兒坐花轎,裝,怕是沒下回啦。
您的對頭不是一般的硬,適才一撞姑嫂上炕,全睡了……唉,我是說全碎了,境界起碼跌了三兩層不止。
真不是給您添堵,您可千萬要硬朗呀,啊?小人這三五年內努力練回去,再給您演一回。
」武登庸呵呵兩聲,吐氣虛淼,似無餘力與他說相聲。
殷橫野料不到耿照一方,竟還藏有一名無限逼近三才五峰的高手,猝不及防,全力撞上,見三秋固是境界未穩,修為暴跌,不足出手前的五成;殷橫野才被武登庸撞裂的新鑄功體更遭致命一擊,頓時全潰,即以神而明之的「阻谷含神」異能逆天而作,也絕不能在忒短的時間裡三度重鑄。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