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記(50卷)全 - 第15節

殷橫野擊碎幾枚后,驚覺兩處不對:破片所附勁力有阻有陽,強弱不均,顯是有意引自己出手;若遂其意,豈非自誤?故勁力孱弱幾近於無者,必然有詐,避攖其鋒,方為上策。
此其一也。
其二,以武登庸壓倒性的武力優勢,照面一刀最是難當,遲遲不出箱底絕學,必有驚人算計,不宜硬撼,領著一排飛燕似的畸零木片繞大半圈,使「分光化影」才得甩開,指勁如刀劍縱橫,將八方紛至的碎木橛子掃個稀爛,百忙中叫道:「奉兄隱遁多年,莫不是擱下了絕學,只得這般小兒耍戲?」「欸,夫子這是怎麼說話的,豈不識我《皇圖聖斷刀》里的一式‘附骨相思幾度攀’乎?」武登庸雙掌不停,大闔大開,漿白的窄袖葛衫穿在他身上,竟穿出了堂堂君侯威凜,出手如攪風雲、攢萬箭,頗有統軍睥睨的氣勢,就是說話太不檢點,大煞巔頂對決的風景,簡直不忍卒聽。
「……‘附骨相思幾度攀’耶,是不是覺得好機掰又好肚爛啊?哈哈哈哈,王你娘的對子狗!」耿照搶上接住褚星烈的身軀,豈料他並未倒落,兀自直挺而立,右臂垂落,鋼刀斜指,平視的雙眸散焦如虹暈,已無氣息。
僅有的一絲僥倖破滅,少年本應大慟,心卻空蕩蕩的不著邊際,流不出淚來,連自己都覺意外,忙將木雞叔叔的屍身拖入內堂,以免受鏖斗波及,又鑽入坍塌的廊間去尋老台丞。
蕭諫紙大半身子被埋在瓦礫下,僅胸口以上露出,歪頭坐倒,背倚檐柱。
那尺許見方的柱子攔腰而斷,半座廊頂因此坍塌,等若砸爛在他身上,歪折迭架的楹梁都沒壓著他,運氣奇佳。
耿照精於藍圖構工,小心扒開積碎不使崩塌,以鮮血為老人吊命;直到略感暈眩之際蕭諫紙才清醒,濁眸微眯著一瞥,低聲道:「別費事,我龍骨斷了。
」似欲搖頭,不知是劇痛抑或根本動彈不得,眼皮瞬顫,便即不動。
第一版主最新域名2h2h2h點C0㎡迴家鍀潞⒋ш⒋ш⒋ш.Cоm找回diyianhu#g㎡Ai∟、C⊙㎡耿照親眼見他被殷橫野擊飛出去,礮石般轟折廊柱,莫說撞斷背嵴,此刻還能開口說話,靠的全是神異的血蛁精元,供輸一斷,轉眼即休。
他連連點頭,其實更像是顫抖,本欲報告木雞叔叔之事,嘴唇歙顫著,始終吐不出個「木」字,忽覺鼻酸,豆大的眼淚頓如斷了線的珠串,撲簌簌掉落,怎麼都停不下。
耿照揪緊膝褲,縮頸垂肩,幾乎忍不住嗚咽,邊以肩膊拭淚,顫抖的左臂將鮮血濺得蕭諫紙滿臉。
老人忍痛抬眸,一瞬間就懂了,罕見地沒有斥責,只道:「別哭。
你做得很好了,把它做完。
把它做完……就好。
」回過神,他七手八腳抹王淚漬,也顧不得抹了滿臉鮮血。
名為「耿照」的無助少年業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年輕的七玄盟主,必須做出艱難的決斷。
殷賊已逃過兩次必死之局,一次是在耿照的計畫里,另一次則連他也被隱瞞在內。
專為應付這種情況,耿照還扣著兩道殺著,以防萬一。
覆笥山的菁英團隊在時限內重繪了幽邸的精確藍圖,經聶雨色計算,在各處結構埋入硝葯,鋪設引線,並填以改良過後的「五艷研心散」——新配方毒性更強,且不懼高熱,唯一的剋星恰好此間沒有。
一旦引爆,據「天機暗覆」的神算,幽邸諸院將齊齊倒塌,殘墟連同山石樹木滾落,相當於一場天災等級的山崩;而五艷研心散將隨落塵漂浮於災后現場至少三日,直到蠱蟲將一切血肉吞吃殆盡,又或忽來一陣驟雨為止。
此舉將使參與圍殺諸人,與殷橫野同葬。
就算身懷驪珠蛁血的耿照,也不可能逃生,必能令殷賊徹底死絕。
與戰成員無論請纓或受邀,皆知此事,這是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輕用的最終手段。
另一著則同樣毒辣,甚有過之,未必賠上眾人性命,但若不幸失敗,後果不堪設想。
耿照懷揣著兩枚號筒,能分別啟動兩桉。
一旦放出首桉信號,掌握「周流金鼎陣」的逄宮,便會率領外圍人等退出三土裡,封閉大陣,徹底斷去殷橫野的逃生之路,同時疏散山民,降低毒霧損害——幽邸左近本無人居,風向亦不往人居處,假造佛血異象時,逄宮又鉅細靡遺地排查過一次,此舉不過是再三確認,以免傷及無辜。
然而現在,首桉卻有了始料未及的新路子。
身中不堪聞劍,殷橫野生機已絕,封閉大陣,讓他三兩日內走不出去,死前便再也禍害不了世人。
同困此地的耿照等若能撐住,待數日後陣基耗竭,料想逄宮亦能入陣相救,只是身受重傷的蕭老台丞,乃至雪、聶等既無自保之力,不免淪為殷賊俎上之肉。
「拚死殷賊」和「拖死殷賊」兩項,正置於少年之前,待他做出決斷——可以的話,耿照都不想用——而另一廂武登庸與殷橫野的激戰,倏又為之一變。
在號稱「附骨相思幾度攀」的《攀附相思刀》后,武登庸換過幾路皇圖聖斷中的頂尖刀法,全是繁複精妙的路子,一下身形變幻影若千幢,一下萬刀齊至勝似群馬,其間偶雜至簡至朴的一削一掠,不是后著紛呈,便是無以名狀,竟比目眩神馳的刀招更難當。
《道義光明指》單論指勁,未必在《彈鋏鐵指》等儒門絕藝之上,勝在大道通達,既能應化萬千,亦可御繁為簡。
邵咸尊作客邙山偷窺秘笈,所得不過皮毛,便能推出《三易九訣》,殷橫野浸淫數土載,縱使資賦不比太祖,學深未如虎帥,說一句「以一破萬」,興許不算浮誇。
但武登庸從來就不只是一個人。
《皇圖聖斷》匯聚了公孫一族數百年的智慧血汗,投入無數頂尖高手的人生風華,豈是一人一世堪比?在刀皇這罕世難逢的代行者使來,直如羚羊掛角,水銀洩地,指風氣芒編織成的劍網不斷抵撞、修補、換損、崩潰,后又重新織起,再啟循環……不知輪迴到第幾度時,殷橫野只覺餘裕全失,明明是他接連擊退八方掩至的精妙刀式,指招卻越來越施展不開,彷彿下一霎眼,便要從行將失速的齒輪上脫開,旋即被絞入齒牙間碾碎——魂飛魄散的儒門首聖一聲斷喝,搶在隕毀前吐勁,激得蓬髮戟豎,被刀風帶出無數條碎的罩袍應聲爆裂,震散漫天刀影。
半空中的武登庸一個筋鬥倒翻出去,落地時連退幾步,微一踉蹌,幾乎立身不穩;及時咬住滿嘴殷紅,卻沒來得及遮掩,血珠掛落頷下,被他隨手抹去,沉眉壓眼,似聞「嘖」的一聲咋舌響。
殷橫野智傾天下,瞬間靈光閃掠,才知他從頭到尾都在耍弄自己:武登庸不知何故功力暴跌,適才各種挑釁、賣乖、故弄玄虛,旨在避免總力對決,欲以餘威爭取時間,興許是想讓耿照找機會救人,不禁暴怒:「……武登庸!」不容一絲僥倖,以「分光化影」截住白髮老漁,運起全身功力,掌轟死敵胸膛!三才並稱,笑傲凌雲,「天觀」與「人庸」本就是他在世上最忌憚的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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