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沒人能解釋這種衝動行為,連他自己都解釋不了為什麼非得在寒凍的夜晚跑到她家附近的河邊拉琴。他想過大概有一絲可能性讓自己遇見她,但微乎其微,所以事實上他要做的是發泄,將悔恨的眼淚凍成冰,借著琴聲投進水裡。如果這麼傾訴,一定又會被覺得很幼稚吧。
“對不起,姐姐,我真的不該……”他親口說出反覆用各種方式落在信上的東西,“我錯了,以後會聽話的,你可以原諒……”
他目光恍惚,甚至沒有勇氣完成問句的尾巴。那裡不僅有歉意,還有承諾,符黎輕嘆一聲,又笑道:“什麼話都會聽嗎?”
小葉似乎不可思議地點頭,隨即目光亮了起來,一如往日那樣清澈。“幫我拿一下!”他把提琴和琴弓交給她,忽而消失在河堤下方。那是一個長長的緩坡,是她平日里不願輕易接近的地方。有一瞬,沉重的擔憂壓向心臟,但他很快又出現在視線中,飛快地跑過來,扶住她的手臂。河邊,一種熟悉又陌生的聲響升起來了,愈發高遠,直至在緘默深沉的夜色中破裂,猶如一道劃破天空的鼓聲,在剎那間綻放。
“小葉,你……”
煙火的光芒映在河水和她的眼中。符黎驚訝地望向他,似乎在詢問原因。
“以前上課的時候不是聊過嗎?為什麼在一個地方視為順理成章的東西,卻在另一個地方被禁止……所以我今天帶來了,想讓你看見。”
他接過琴,回了一個乾淨爽朗的笑容。她在他身側,目光搖曳著仰望煙火燃燒的生命,淺淡的黃綠色一次次交織為滯空的巨型花環,向四周泛去,逐漸消逝。
“盈盈快看,那邊在放花!”
“哇——”
背後傳來交談聲,河堤旁的公園裡路過一位中年女人、一個年輕女性和一名小女孩,相互呼喚,把手伸向夜空。橋上也聚集了一些人,好像突然從黑夜裡走出來,紛紛朝河水之上眺望,伴隨著驚嘆和喜悅。這是它的力量:面對久違的絢爛,人們不會無動於衷。那一刻,符黎拽住了小葉的衣袖。快樂不只是令人發笑,煙花也不只是煙花。最重要的是,他有年輕的魄力,勇於挑戰禁忌,即使那紅藍交替的刺眼光線下一秒就要風馳電掣地駛來,用鳴笛聲驅散他們片刻凝聚的真誠。
“警車來了。”第六朵花消散后,她說。
“我們得逃跑了,姐姐。”
男孩攥緊了琴頸,右手迅速牽起她的手,冰冷地緊緊交握。他們朝五光十色的反方向奔跑,跑上路肩,跑向很遠的另一座橋。煙火尚未熄滅,上旋的氣流摩擦聲一道接著一道,短暫而放肆地綻裂,點亮這遙不可及的夜。她跟著他跑,自如地掌握著自己的身體,像想象中的青春那樣不顧一切,耗盡所有力氣。她在想他的手勢很危險,要麼手掌被割傷,要麼弄壞琴具;她想警車開得比奔跑的速度更快,也許不可能逃得掉。但是沒關係,現在,他們是共犯了。她沒有在學生時代做過任何一件違反規矩的事,但是,一如彌補當年歲月的虧欠,她選擇和他沿著河畔向遠方狂奔。誰也不知道那裡有什麼,誰也無法預料另一座橋一定安然無虞,可她要和他去那兒看看。煙花響徹雲霄,由燦爛到消亡不過短短數秒,令人聯想到剎那與永恆。現在,她想去看看,無論相差幾歲,無論等待他們的是何種形狀的虛無,她只想拋下一切顧慮,牽著手向前跑。
大約觸到另一座橋頭,符黎已經氣喘吁吁。小葉轉而懷抱提琴,也長舒著氣,還不忘對她笑。“這裡安全啦。”他說,帶著幾分得逞的意味。夜色重歸於靜,四下無人,他們的影子在昏黃路燈的光暈里重迭。她看著他的臉,覺得那雙唇一定很好親吻。以前也這麼想過,所以,她扯下圍巾,抬手拉住他的衣領,在凌亂的呼吸中貼上他的嘴角。
葉予揚愣住了。過一會兒,他才略微俯身遷就她的高度,想起閉眼的本能。這是他的初吻,寒冷的氣息交錯,卻有春意萌生似的溫暖。內心的花園顫動起來,濃霧消弭,一切綺麗的植物回到各自原本的位置上,月色照亮中央的低音提琴,而他終於在迷宮般的小徑里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