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次凝望(1v3主GB) - 獨白 (2/2)

“我相信了,從青春期開始深信不疑。如果全世界都這麼講述,極少有人會站出來挑戰那些話語。但是後來,二十叄歲那年,我發現他們在說謊。我親身體驗了,不止一次,可那種感覺並不好,反而很差。”
符黎感覺他朝右邊側了身,視線想要伸過來,找到她。
“沒辦法把責任推到別人頭上,因為我是自己嘗試的,用一支形狀合適的玩具。”她把重音留給“自己”二字。“這是我的身體,我的大腦,我的感受,沒有人比我更了解。假如連我自己都做不到,就更不能指望其他人。”
她已經二十五歲,而今年要迎來二十六歲的生日,沒有什麼再像過去那樣忸怩、難以啟齒了。另一方面,或許正因為她足夠幸運,才能擺脫先天束縛在身上的枷鎖。
“那時候我意識到,原來我們始終生活在這個巨大的謊言里。只要以男人為主語想想看就知道了,為什麼人們把刺激陰蒂當作‘前戲’或‘邊緣行為’,為什麼‘性’這個字指向的永遠只有男性生殖器納入陰道的那種行為。女人在這裡扮演的是什麼角色?她們必須順從,必須配合,還要裝作無比享受。那男人呢,他們有征服欲,有性快感,也不用為懷孕的風險擔驚受怕。多不公平,完全是一場由男人主導的戲碼。”
她的呼吸像輕緩的嘆息,接著又似乎借鼻音發出一聲嗤笑。
“沒辦法從納入式行為中感到快樂——雖然那只是我的體驗,無法代表其他人,但看看那些性學研究的數據就知道這並不是罕見的個例。一旦識破了這道謊言,更多紕漏就會顯現出來。你看過情色小說嗎?作者常常把男性生殖器寫作‘陽具’和‘槍’,用豐富的辭彙描述它的攻擊性。我常常在想它實際上應該很脆弱,每個人的隱私部位都很脆弱,但偏偏人們要把它描寫得又僵硬又野蠻。我也在想為什麼‘陰道’要叫做‘陰道’,為了和‘陽’對應?更確切地說,應該叫做‘產道’或‘經道’才對……還有,那些糟糕的成人影片。你會發現女主角一開始總是一邊笑著一邊半推半就,好像接下來面對的情形可以用通通玩笑化解。然後呢,她們變成活的容器,弄出聲音。那種尖厲的女人的叫喊聲……有時候我覺得那根本不是愉悅,而是一陣陣悲鳴。”興許不合時宜,但符黎聯想到即將投入滾水的蝦,被拿起騰空時,它們也僅僅茫然無謂地動了動腿。悲痛殘酷的事實,可世界上的絕大多數人仍舊樂在其中。
諷刺一般的笑再次變成了喟嘆。很久沒這樣說話了,這麼淋漓盡致地把心中的迷惘和堅定抖落出來。她的語調聽起來既嚴肅又雲淡風輕,比過去在書房裡上課時更進一步,毫不掩飾其中智性的鋒芒。
“小葉,你也經歷過吧,在只有你自己的房間里,在沒有任何他人觀看的私密的場所下,去解決慾望的時候……”
符黎指定了他的名字,停了一會兒,讓葉予揚覺得這回她希望他開口承認。
“是不需要製造任何聲響的。”
她的語言繞過了兩人之間的中提琴,猶如潮水般伸過來,觸碰他,直至深處。葉予揚給不出否定的答案,因為的確就是那樣。而現在他為自己曾經悄悄看過的那一類影片而感到罪惡,以及,更不可原諒的是,他會閉上眼睛,鋪開對她的想象。但她認為那是個謊言——膚淺又粗暴的彌天大謊。他感覺符黎能看見他陶醉在那些想象里的樣子,她大他幾歲,所以什麼都知悉,這使他身上長出了羞恥的芒刺。
“那天晚上……我們是湊巧遇見的。”
毫無徵兆地,她開始訴說平安夜的見聞,回到話題的起點。
“觀眾席的女生回應了你,演出結束之後也一直有人找過來打招呼吧?我見識到了你擁有很多朋友,想著你一定很忙,一定會留在學校里。”
我明明是在朝你揮手。他不甘心地想,卻喪失了澄清的勇氣。
“我原路返回了,打算直接回家,但在那條街上碰到衛瀾。可能他在那時候看見了你,然後呢……”
符黎將和緩的問句丟給葉予揚,等待他自行領會。車庫內傳來其他汽車的引擎聲,距離不近,聽起來很模糊。她往窗外瞥了一眼,逼仄的角落裡只有一個空位,再往右則是一堵灰暗的牆。時間靜靜流逝,耳邊恍若回蕩起鐘錶盤上的秒針聲響,滴答、滴答,無窮無盡。
“我……”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準備如實告知原委,“後來在路邊攔了一輛計程車,讓司機跟著你們,一直開到了酒店。”
“原來如此,運氣真好。”
——想攔計程車就能攔到,一路上也沒有跟丟。結果,從頭到尾都是重重巧合釀成了今日的局面。
“那你們……既然這樣,”他忽然慌張起來,語無倫次,“去酒店幹什麼……還是說,怎麼……”
“把中提琴放到前面,”她說,“那樣我就告訴你。”
她那邊有窸窸窣窣的聲音。葉予揚愣了一會兒,不清楚該不該照做。但尚未冷卻的嫉妒心促使他最後聽了她的話,搬起琴盒向前探身,安置到副駕駛座上。符黎喜歡這種狀態:像一顆已經被她采進籃子的新鮮水果,可他自己還不知道。她在心中再度重申,她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幾十分鐘前他用男性的力量冒犯了她——這碼事沒那麼容易過去——無論他怎麼看待接下來的行為,這都將是屬於她的報復。
挪動琴具時,葉予揚看見符黎的手上多了些什麼。那是一條血紅的流線,自她手指間淌下來,匯成一股神秘。坐回後排座位時,那條紅色的東西跳蕩著搭上了他的手臂。他一時沒反應過來,因為她的身體越靠越近。過程是很奇怪的,好像只要她貼過來,他就不由自主配合著,按照她無言的指示行事。轉眼間,雙手舉過頭頂,羽絨服和衛衣的袖子往下墜了幾厘米。符黎微微仰首,一雙眼藏在鏡框後面,認真注視著他旁邊凸出的車頂扶手。隨後,腕間纏上了緊縛的痛感,她把他的手綁在那兒,精心繫上一個巧妙的死結。
“之前和你說過吧,我很擅長打結。”
彷彿投懷送抱的姿勢,可她臉上流露出泰然的笑容。這句話符黎的確講過:在初春的成人禮,她為他整理了胸前的領帶。此刻的溫度比那時還要寒冷。她的手拉開了葉予揚的外衣拉鏈,下滑,往腰部探去。
“我們的性同意年齡只有十四歲,”她仍笑著,目光倦怠,“多荒謬啊,十四歲。”
他想儘力拽開那條鮮紅的長繩,但只試一次便知道一切掙扎都是徒勞。她冰涼的手靈活地伸進衛衣里,輕輕碰著男孩發燙的側腰,弄得他不安分地縮向角落。年輕的身體總帶著亢奮的熱度,就連底下柔軟的部位也十分輕易就被喚醒。他靠緊車門,雙手懸在車窗側上方,身子卻擰向她的方向。為什麼事情突然進展到這一步?心臟飛速鼓動,連帶著渾身僵硬緊繃,猶如一把即將弦斷的琴。
這和他的幻想相差甚遠。後排座位空間狹窄逼仄,而他時刻擔憂著地下車庫萬一有人經過,冰冷的空氣像刀鋒一樣割裂皮膚,不存在任何氣息與浪漫相關,沒有音樂,沒有親密的調劑。葉予揚不可能從中感到滿足,但他無力阻止她。她的手隔著一層布料上下揉搓,那裡已經濡濕,將雙腿間的長褲撐出一個很不舒適的形狀。令人屈辱的是,他竟然能在這種情形下產生快感。他把臉埋進手臂,咬緊牙關,心中忿忿不平。符黎了解如何撫慰,力度忽輕忽重,有時也故意施與折磨。他向來對她抱有迷戀——總是挺得很直的背,那樣深邃又純凈的眼神。但她在這方面已然十分熟練。他們不是第一次去酒店,大概也不是最後一次,想著想著,他體內的妒忌又刻薄地燃起來。她也這麼對那個人嗎?一半溫柔,一半強迫。然後他又突然醒悟,原來她一直處於氣憤之中,所以要對他無禮的惡劣行徑加倍奉還。手上動作逐漸加快,被完全掌控的屈辱變成酸痛感,瘋狂向全身擴散。他感覺她在拔掉長在他身上的羞恥的刺,每根帶來一瞬快意,傷口卻不知多久才能癒合。
“對不起……”他低喃著向她道歉,喚回屬於他們的記憶。她保護過他,也保護了予清;她指明未來的方向,在灰暗苦悶的高叄生活裡帶給他鮮活的光。本該好好珍惜的,可是,姐姐,你真的沒有一點錯嗎?他眼眶濕潤,負氣地想。如果早點告訴我你的喜惡,我明明也可以……
明明說過了,好好寫在紙上了,說“我喜歡你,連同你對我的傷害”。你不會錯過每一個文字,可為什麼……
忽然,他垂下頭去,輕輕顫抖了一下。很冷吧,符黎沉默地問,第一次在別人手裡高潮,怎麼樣?那男孩沒了先前的傲氣,抽泣般呼吸著,纖長的睫毛上掛著淚滴。你哭了嗎?她微微攢眉,打算幫他解除手腕上的束縛。感覺不好吧,不然為什麼要流淚呢,或許,她也察覺到了那淚水中含有不甘和悔恨。她左腿壓在座椅上,抬手去找繩子的開端,葉予揚仍擰著身體躲避她,不小心讓羽絨服口袋裡的東西掉了出來。符黎低頭看了看,那是一本她在夏天買給他的書。
是啊,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那一刻,她想著“再見”當真是十分奇妙的辭彙,本意告知離別,字面上卻盼著再一次相見。
對不起,但是,再見了,小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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